如果有人敢來吃她的「豆腐」,討討言語上的便宜,說些一點也不好笑的渾笑話,那就別怪他這蒙麵店小二會將人一腳踹出小鋪外面。
有時想想,詩曉楓真是想歎氣。
她這豆腐小鋪早已遠近馳名,一個原因是限量賣貨,不想多賺,另一個原因則是前一個店小二很凶,後一個店小二很惡,如果你還敢上門來消費,那就要自求多福,幸好她開這鋪子本就是在消磨時間,是賺是賠不打緊,要不然,早該關門大吉了吧。
讓郎焰這店小二蒙著臉是她的意思。
若讓人認出了堂堂青城派掌門人竟放下身段來這兒為她端盤遞水,別說郎焰,怕是整個青城派都會掛不住面子吧。
限量賣貨則是郎焰的意思。
她會舍下蘇州的一切留在這裡,可不真是為著賣豆腐掙錢。
既然是為了他,那麼合該多撥點時間給他的。
兩人均是同樣心思,一個當掌門的像是在玩,一個賣豆腐的也只是在玩,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兩人可以時時相見,說說體己話、偶爾香一個、摟兩把、說句渾笑話就心滿意足了。
對於未來暫時還沒人會去碰及。
一來他剛遭父喪,至少得守孝三年,另一方面,郎焰很清楚詩曉楓的存在,將會引來他身邊多少人的反對及冷顏相待。
他畢竟是個太年輕的掌門人,一言一行在江湖、在青城,都會被人放大解讀。
年輕掌門沉溺女色不起?
喪父掌門戀上豆腐西施?
他甚至能猜到人們在談論起他們時,會自行搭上的標題,也許叔公就會在此時跳出來說他是中了蠱,是身不由己,而女人是禍水云云。
她該是清楚他的顧忌吧,所以她壓根不逼不問,只要能見著他偶爾抽空出現,就會笑吟吟地快樂迎接,並隨著他到處跑來跑去。
山間林風沁冷,他將她的嫩指扳了扳、捏了捏,突然眼睛大張,開心地由詩曉楓腿上跳了起來。
「我想出來了!」
又來了!
詩曉楓一邊拍心口,一邊鬆了口氣地笑著,她彎起腿,將下巴擱在膝頭,深情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這不是他第一回這個樣了,幸好她早已司空見慣。
郎焰由地上捉起他的寶劍,刷的一聲劍身離鞘,下一瞬間,霸猛狂肆的劍氣四散奔流,將她這不會武的小姑娘給看得微微心驚。
她邊心驚邊挪動位子移遠了點,不是怕受傷,而是怕妨礙了他練劍時的氣勢。
他練了好一陣,手中長劍動作愈來愈俐落,她甚至快分不出哪條影子是他,哪一條又是劍了,良久之後,他突然轉向,劍氣排山倒海地狂掃入林,接著樹木叢生的密林裡,竟被他的劍氣揮斬出了一條路來,路兩旁的林木東倒西歪。
「哇!這是什麼招式?好厲害!」她瞠目結舌地跳了起來,臉上又驚又喜。
「青城劍法。」郎焰淡淡回答,甩甩手中長劍,劍氣九成,劍招還要再練。
「可是……」詩曉楓一臉困惑,「那天在靈堂上,那些人不是說你不會的嗎?」
「我是自學而成的,他們並不知道。」
他沒向她解釋因著天資有別,他不過才自學了幾年,便已凌越了大師兄努力十載的成果。
「劍譜是你爹給的嗎?」她好奇的問。
「算是間接的吧。」
郎焰將她攬至身側,一邊搓揉著她的青絲,一邊笑笑地解釋。
「我身上不但有劍譜手抄本,還有摧心掌譜及霸王神鞭的仿抄本,這些都是好幾年前與叔公打賭,他『故意』輸給我的東西。
「我雖早已擁有了它們,那時卻未發心學習,翻了翻、看了看、死記了記,就這麼將它們記進了心裡,是那陣子流落街頭時,才又『一個不注意』讓它們全跑了出來,還『不小心地』參透了些許枝節關卡,再經由大鐘一撞,我爹驟死,以及……」
他朝她溫柔微笑,「對於妳的中蠱動心,這才一連二、二連三地全兜攏串連了起來。」
他笑,將別人視作難如登天的事情,竟說得如此簡單隨意。
詩曉楓紅著臉,為了他竟將她歸納入他能成功的條件之一。
她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好奇的問:「這是青城劍法,那麼摧心掌和霸王神鞭呢?」
他點點頭,「也都學得差不多了。」
「那好!那好!」
她掙開他的懷裡,拍拍小手真心歡喜。
「那你還不趕快去告訴那些瞧不起你的青城門人,證明你早已夠本事當他們的掌門人了嗎?」
「算了,我沒興趣。」他懶懶擺了擺手,「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何必在意別人怎麼想?」
她聞言有些氣結,沉下了俏臉,「郎焰,你怎能如此不在意別人對於你的看輕?」
他輕笑著,「瞧瞧妳,又在為我生氣了,我自個兒不在意妳倒是在意得緊。」
他伸手去刮她的臉頰,逗弄她。
「女孩子不能常生氣的,那可會容易老喔!老了就不再是水嫩豆腐而是豆腐乾了,那可就沒人愛了,半買半送都還沒人要了。」
「你--我……」她噘嘴,將他的長指拍去。他明不明白,若不是為了他好,她幹嘛要生氣?
郎焰無所謂地笑著,硬是將她再攬進懷裡,「楓兒,這個世界上只要妳不看輕我,其他人怎麼想,我是真的不在乎的。」
「怪人!」
見勸不動他,詩曉楓也不知是該生氣還是該高興好;心口甜津津的,因為他說了,他唯一會在乎的只有她而已,算了,她其實是應該要滿足了。
「我不怪妳不愛!」他還是笑嘻嘻的,「成了,別為這種小事起爭執……呃,妳站好別過來,因為……」他雙目陡然激燦出興奮光芒,瞬間躍離了她三尺之外。
「因為你又突然想到一招了,是嗎?」
她幫他接完話,果然見他點點頭沒作聲,三尺之外的他捉高了寶劍,運氣旋騰刺點處處,勁如狂鷹,形似猛梟,人與劍瞬時飛掠成了一體。
雖被冷落在一旁,詩曉楓卻毫無不悅,她在草地上坐下,看得出神,一對笑眸像煞了一對月牙兒。
什麼叫做幸福?
就是妳喜歡的人兒對妳中了蠱,而妳也是的。
你們不離不棄,你們近在咫尺,你們觸手可及,你們可以任性地對視微笑。
而且只要妳向他伸出手,他就會向妳走過來。
是的,她知道,這就叫做幸福。
更好的是,她的幸福,並未被切割成了七份。
第九章
卯時未至天未亮,郎焰已經來到了豆腐鋪前。
小屋仍沉睡在黑暗裡,燈沒點上。
「這小姑娘今兒個是睡過頭了嗎?真是難得。」郎焰搖搖頭自言自語,站在門外輕喚著她,又伸手叩了叩門,卻沒見著反應。
心頭覺得不太對勁,他伸手推門,這才發現門扉並未被鎖上,他進屋搜尋了一番,屋其實並不大,他很快就得到了結論,他那會做豆腐的小情人,沒在裡面。
「怎麼回事?」
郎焰心頭不安,點起桌上的菜油燈,試圖在屋裡尋出蛛絲馬跡,看看詩曉楓是不是給他留了張紙條,但什麼都沒有。
他不死心地持著燈盞再度踱入內室、到廚房、到茅廁,甚至連屋後那口儲水的大缸他都沒放過,但依舊未能得見伊人芳蹤。
也許是村裡有人請她過去幫忙,也許是不小心在林子裡發現了野蕈耽擱了,也許是鋪裡沒豆子,她得趕著去訂貨,也許只是醬料告罄,像是桂花釀、像是酸辣醬之類的……郎焰回到屋裡,不斷地安慰自己。
不會有事的!他暗罵自己太緊張了,虧他整日將「清靜」兩字掛在嘴邊,卻每回只要遇上她的事就會亂了套。
她只是離開一下下而已,他就嚇成這個樣,待會若等她回來見著了,肯定會笑話他的。
他坐著等待,想像著詩曉楓笑他傻時的嗔笑表情。
想著想著,他眼前真的出現了那會讓他心跳加速的豆腐西施,她梳著烏黑的麻花長辮,身著絳綠輕綢衣衫,嬌美清靈,一雙眼兒亮燦燦地,渾身上下散發著稚氣未脫、惹人愛憐的嬌嫩神韻,俏臉生暈,肌膚白裡透紅,軟膩似泥,月牙兒似的笑眸裡揉著促狹,笑他太過緊張了,真的太過緊張了……
他看著看著也跟著笑了,伸出手,卻什麼也沒能觸著。
那不是詩曉楓,那只是他過於思念所產生的幻影。
他收回手歎氣,繼續等候。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當日光照亮小屋裡時,她還是沒回來,屋裡形同一座死城一般。
就在他開始考慮是不是該到村裡鏢行去問一聲時,門扉輕響,他飛身跳起,還將桌子椅子都絆倒了,那一句「妳上哪兒去了?」還沒問出口,門一開,他眼裡的喜悅盡除,不是詩曉楓!
「你怎麼在這裡?」
「您怎麼會來了?」
郎焰和進來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來人是詩曉楓的姑婆詩心兒。
「嘿嘿嘿!這屋子看來還挺不錯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