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兒為了追查他的身份,才誤了一天行程,就因他一口道出『七夜迷香』,徒兒不再跟『虎威漕局』的人鬥下去……」
「查出他身份了?」汪桐福截口問。
「他姓王……是個竊賊。」冰嫵垂著眼眸,不敢看師父,其實她對於卓遇的身份也不大敢肯定。因為他與林育昆相識,應該不會到「醉石磯」富賊。只是當下,這是一個最不麻煩的答案。
「小小一個竊賊,懂『七夜迷香』?」汪桐福拍著扶手。「你根本沒查清他的底細!」
冰嫵渾身一震,跪下去。「那……是因為……徒兒技不如人!」
「哼!起來!」
「是……是!」
「我把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因為你身負血海深仇!沒有照我的計劃行事,你對不起的,是你在天的父母,你知不知道?」
「是!徒兒明白。」
深吁一口氣,汪桐福路緩聲調。「你年紀最小,卻最聰明,師父不希望你做糊塗事,記得一句話:知恩圖報!」
「是!徒兒記住了。」
「唉——這孩子,太任性了。」
汪長風告訴他,娶不到冰嫵,他寧可去死,那跟他娶了冰嫵卯上「卓宅大院」而亡,又有什麼差別?
「師父!您一定要勸師兄打消這念頭。冰嫵只是一個孤女、性命不足惜——」
汪桐福伸手,阻止她底下的話。「起來!如果我勸得了他,就不會告訴你婚期了。」
爬起身,冰嫵只覺頭昏眼花,猛吸一口氣說:「師父!如果——我反對嫁師兄——」
汪桐福驀然變臉,陰森盯住冰嫵……
「我還太小……」冰嫵在他凌厲盯視下,怯怯地小聲說:「二師姐、三師姐都還沒訂親事,我……不能逾矩。」
汪桐福斂去陰森眼芒,平板地說:「江湖兒女,不拘規矩!沒有這話。」
懾於汪桐福平日嚴厲的教誨,冰嫵不敢再言,只煌急得手足微顫……
汪桐福全望進眼底,他不高不低的開口。「你別不知好歹,風兒看上你,可是你的造化!想想看,你父母雙雙慘死在『卓宅大院』的人手裡,當時要不是我一念之仁,你這條小命,還能活到現在?還敢揚言報仇?」
恍如棒喝,冰嫵差點站不住腳。
「別說你知恩圖報,原就該聽師父的安排,我還在計劃,要風兒幫你下一步報仇行動,讓你有將功贖罪的機會!」
冰嫵近似呆滯,雙眸發直……
「我聽風兒說,你喜歡一個姓王的?不會就是那個竊賊吧?」
渾身一抖,冰嫵容顏白的搖搖頭。
「記得你父母的深仇!記得師父教你的!一個想復仇的殺手,該怎麼著?」
「心狠手辣、薄情寡義。」說話聲在抖顫,連心都抖成泠颼颼。
「嗯,我說過你最聽明!做不到這八個字,你趁早別想報仇!」汪桐福咧嘴,皮笑肉不笑地。「當然我更是恪守這個原則!姓王的,住哪兒?」
冰嫵似乎清醒了些,她聽出他意有所指,面無表情地搖搖頭。「不知道。」
「這個可以查得出來。只要姓王的與風兒的婚事不相干……我幹嘛找他,你說對不對?」
反之,如果妨礙風兒的婚事,他就會對付他——冰嫵倒抽一口寒氣,她能深深體會師父心意。
汪桐福陰森眼芒,始終不離冰嫵,包括她微細的皺眉、咬唇。趁這機會,他再次說出十八年前的慘案,以加強冰嫵的報仇信念。
「你爹,人稱『金巧手』,不但手巧,頭腦更好,善於打造金、銀製的機關。卓宅大院家大業大,非常需要這類的保險箱,是你爹最重要的大客戶……」
冰嫵睜大清澈眼眸,仔細的傾聽……雖然她己聽過無數次,可是,每當汪桐福再重述時,她總是全神貫注,同時,心口也愀然痛楚起來……
「因為替卓宅打造太多東西,難免知悉卓宅許多秘密,才讓卓宅殺人滅口!」
冰嫵眼眶熱紅起來……
「你爹周師裡和我是多年好友,對於卓宅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連我都不肯吐露半字,」汪桐福厚肥的馬臉,依然平板。「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始終固守工作道德,這麼正派的人,卻逃不過卓宅的殘殺,他和你娘,死得好慘!」
貯滿了的淚泉,順腮而下……冰嫵每聽一回,就要哭一回。
「我得知消息,趕去時,一切已晚了,你爹被開膛破肚,血流了滿地……」
「啊!呀!」冰嫵嬌軀一晃,差點倒下。
汪桐福陰惻眼神,掃她一眼,哀傷說:「不要太過傷心!留著身體好復仇!師父比你更難過,希望你別忘了師裡夫婦的慘死!」
「師父!徒兒絕不會忘記!」冰嫵抹一下眼角。
「人生在世,若為了貪圖己身快樂,而忘卻父母深仇大怨,又何異於畜牲?」
冰嫵直挺挺跪下,堅定道:「師父!徒兒發誓,絕不會忘記父母的冤仇……」
「唉!」汪桐福擦擦眼角,上前扶起冰嫵。「快起來!別說你,師父也執意為師裡老弟復仇!」
「師父!」冰嫵痛哭失聲。
「好孩子!別哭了,想要復仇,不該輕易流露心事、弱點!」
冰嫵點頭,勇敢而迅速的恢復平靜。
「所以,師父安排風兒娶你,其實是為了幫你報仇,你懂嗎?」
「懂!徒兒瞭解師父的苦心。」
這時汪桐福難得地露出了笑容,頷首說:「婚期有點緊迫,得開始準備,缺什麼,你儘管開口,懂嗎?」
冰嫵點點頭,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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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狠手辣、薄情寡義。」
明明心裡、腦裡想的都是他,叫她如何薄情?如何寡義?
煎熬了數天、數夜後,冰嫵不得不自承失敗。如果不是朽木不可雕,就是她並非天生的殺手。
汪宅上下忙著籌備婚禮,就連汪長風近日都笑容滿面,大概只有兩個人反應不尋常,一位是桃花,她這幾天,據說都生病,關在房裡;一位是冰嫵。
隨著婚期的逼近,冰嫵簡直就要被逼瘋了,瘋了也好,可以不必苦苦念著他。
從來不知道,相思竟然如此椎心刺骨,只要雙眼一睜開,它立刻淹沒你……
哭過漫漫無情夜,熬過行屍般白晝,冰嫵再也無法承受了。
學不來「薄情寡義」,至少也要「心狠手辣」!
婚期倒數第三天,冰嫵找個借口,跑出囚籠毒蛟幫巢穴。她決定「心狠手辣」一次——結婚前,再見他一面。
策馬奔馳在路上,她才想起茫茫人海,到哪去找——他?
天哪!這就是愛?她不知道他住哪?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竟瘋狂的愛上他?
腦中再次浮起他談笑風生的神態;灑脫不羈的儀表;溫柔多情的深吻……
冰嫵痛楚萬分的任淚,狂灑而下……
騎著馬漫無目的的跑了一陣,冰嫵激動的情緒逐漸平息,想起與他第一次在「醉石磯」相遇,他又是林總舵的朋友,何不走一趟「醉石磯」?
即使找不到他的人,憑弔兩人首次相會處,未嘗不可!
心中打定主意,冰嫵調轉馬頭,往洞庭湖而去。
洞庭湖煙波緲緲,像罩了一層紗的神秘美人,可惜,冰嫵無心欣賞。下馬,她雇一條小舟,往湖心而去。
愈近「醉石磯」,冰嫵傷痛愈深,早知如此,當初真該問清楚他的住處,不過,她也料不到,自己會這麼快——嫁作他人婦!
想到此,一陣酸楚又湧了上來……
「喂——停船!」醉石磯的輕便碼頭上,一名僕人,喊住操舟的船家。
「請問小哥怎麼稱呼?」冰嫵揚聲問。
「我叫阿忠,這是私人地方,請勿亂闖。」
「阿忠小哥,我姓周,周冰嫵,向你探聽個人!」
「周姑娘要探聽誰?」
「一個姓王的公子。」接著,冰嫵形容著他的裝扮、長相。
「姑娘!沒有名字很難找耶!依你所描述的,倒跟我家公子相差不遠。不過,我家公子朋友很多,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他——」冰嫵頓住了,總不能說,他來此當竊賊……深濃的失望,淹沒了她熱切的心。
「知道王公子是哪裡人嗎?」
冰嫵搖搖頭。
「那就沒辦法了!小的愛莫能助。」
冰嫵因失望,容顏蒼白,但是仍不肯放棄,她說:「小哥!我能見見你家公子嗎?」
「這……」阿忠面現難色。「我家公子不在!」
謝過阿忠,冰嫵要船家繞向另一邊。
盯視著東邊二樓迴廊、三樓窗口,冰嫵心緒波濤,劇烈起伏……
當時,他就站在她身邊,她在此拉掉他的蒙面巾,兩人對話,歷歷在耳……
一葉小舟,漫無目的的繞著醉石磯數圈。每繞一圈,冰嫵心口就劇痛一次!
強烈的想見他的慾望,像針、像蟻,啃蝕得她千瘡百孔,椎痛難忍……
「姑娘!還要再轉一圈嗎?」船家聲音,喚醒冰嫵。
「呃!還是……回岸邊吧!」
抬起眼眸,向「醉石磯」作最後的巡禮,冰嫵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