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心中坦蕩。」她理直氣和。
「即使是面對我這麼極富魅力的男子?」他追問。
「也許正是你魅力不夠吧!」她妙答。
噤聲——
「我的傷口應該無礙了吧?」她問。
「嗯,都結痂了。我已經為你準備一瓶藥,等痂皮脫落後再使用會淡化疤痕。」他盯著她:「想離開了?」
「嗯。」
「依你目前的情形來說,的確可以動身了。」
「你還記得你曾說過的話嗎?」
「當然記得!」他詭異的笑笑。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說的好!」
「既然我的傷已無大礙,那麼我也該告辭了。」
「我想,你不需要向我辭行。」
「為什麼?」白玉瑕有種不祥的預感,正逐漸醞釀成形。
「因為——」鄭遠祈懶懶地拖長聲音:「我會與你相伴同行!」他的笑意燦爛非常。「我是說過不強留你,可從沒說過要放棄與你一同遊山玩水、行遍天涯的念頭!」
如此死皮賴臉的功夫,可都是受師父——山叟老人他老人家一千八百多年來潛移默化的影響所致!
「你——簡直無賴!」白玉瑕惱火了。
「我承諾絕不成為你的牽絆!」他信誓旦旦。
廢話!他的武功修為如仳精湛,當然不會成為他所謂的『牽絆』,而她所謂的『牽絆』是指情感方面的……
正想開口回絕,白玉瑕見到他認真的神情,拒絕的言辭梗在喉中,遲遲吐不出口——
這兩度救她,又對她柔情備至的偉岸男子,為何執意待在她身畔呢?她真的不明白!
如果,事情似乎都按照他的意思演變下去。她,只有認栽的分,即使置喙也是無效!
洛水悠悠地流,白玉瑕和鄭遠祈沿著岸邊踽踽而行。
雖身在動盪不安的亂世之中,但白玉瑕彷彿置身桃花源心境,擁有苦中作樂的雅致閒情。正如此刻,她望著蒼茫迷離的煙波水色,想起傳說中那美麗的洛水女神,以及曹植與甄宓那段蕩氣迥腸卻因造化弄人而無法終成眷屬的悲劇戀情,惱人的世間情啊……襯著這淒美的傳說,似乎更添加了洛水神秘縹緲的靜謐之感——
恍惚間,她聽到鄭遠祈正吟頌著:『洛神賦』。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綠波。襛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
「別……」白玉瑕打斷他,旋過身子,直直地注視著那雙攝人心魂的瞳眸。「我真不明白,你說你是個修道之人,為何總讓我錯覺你所追求的不是悟空一切的超脫?」
「我的確不是。」他回答得懇切。
「那你修什麼?」她問得心慌。
「與你相同——修心!」
「我不以為。」
「你倒說說看!」
「我認為你難拋世間七情六慾的枷鎖。」
「你不也是?」
「我是,所以我仍得琢磨!」
「不必。有道是只羨鴛鴦不羨仙,你不僮嗎?」他語氣中透著一絲熱切。
「我不想懂。」她迴避他灼灼的目光。
「你早晚會懂的。」鄭遠祈有些黠然的低語。
靜默。
白玉瑕歎田氣。「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那是因為你從不肯正視你心中真正的心意。」
「換句話說,你是認為我的堅持只不過是自以為是——為拒絕而拒絕?」她忍不住動氣,氣他黏人卻義正辭嚴的態度。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何必扭曲我的話呢?」她的固執教他頭疼。
「我扭曲你的話?」她聲音漸冷,令人不寒而慄。
鄭遠祈明白多說無益,她執意誤解他,他再贅言只是增加兩人之間的摩擦罷了,除非她自己頓悟出心中費解的情感,否則任他說破了嘴,她仍是不但不想懂,更是不願懂了!
難哪!這擾人的矛盾。
他明明可以照師父所言,直接打通她的天靈蓋,連結前世的記憶,讓她毫不遲疑地奔進他的懷抱,但……他卻選擇在現世的她也愛上他時,才要打開她的天靈蓋,和她生生世世相守。這樣的選擇,師父曾笑他癡愚,可是他並無絲毫的後悔,且決意如此作法,就算是——對自己的考驗吧!他想。
看著白玉瑕邁開步伐,故意漠視他存在向前踱去,他突然覺得她固執得可愛。
如此深刻的愛戀,或許是深得有些走火入魔吧!鄭遠祈忍不住自嘲道。
此時,遠方突然傳來一連串求救的尖叫聲,白玉瑕飛快地尋至聲音來源之處,鄭遠祈自然也尾隨其後而至。
白玉瑕趕到現場時,看到一名落難的富家千金秀很顯然地正困陷在幾名賊人之中,而賊人猥瑣的目光將心中的企圖表露無遺,白玉瑕看了身後的鄭遠祈一眼,兩人隨即有默契地同時出手,輕輕鬆鬆便將賊人修理得抱頭鼠竄、落荒而逃。
除非必要,否則白玉瑕通常不輕易取人性命。清場完畢,她緩緩走向驚魂未定的女子,放柔了聲音:「姑娘,你沒事吧?」
她忖道眼前這名女子大概是與家人逃難,結果不小心失散而落入賊人之手,所幸巧遇她和鄭遠祈經過才獲救。她心想著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孤身獨行委實危險,不如安排她有個落腳之處再離開也不遲。
哭得楚楚可憐的落難女子沒有回答白玉瑕關切的詢問,卻佯跌進面無表情的鄭遠祈懷中,一副受盡委屈模樣!
白玉瑕將落難女子的行為盡收眼底,自是明白世俗女子乍見卓爾不凡的救命恩人那益發我見猶憐的心態。
她注意到鄭遠祈嚴峻的目光和推開那名女子的動作,不知何故,她心裡竟泛起一道暖流。想起那名落難女子既已不需要她的幫助,旋身正欲離去,手臂卻猛然地被強而有力的手掌攫住。
「你想去哪裡?救人救到一半似乎不是你的原則。」鄭遠祈若有深意地注視著她嘲諷意味濃厚的嘴角。
「看來她需要的是你,不是我。」她暗指他以救命恩人的身份糾纏她,讓她逃脫不得,眼前就有一名女子正心甘情願等他糾纏!「我想她正好可以讓你轉移目標!」
「什麼轉移目標?你倒給我說清楚!」鄭遠祈動氣了。攫住她手臂的大掌自然緊收,他未覺自己握疼了她。
「意思就是我要離開了!這位姑娘需要你的幫助,剛好,我可以向你告辭,就此分道揚鑣,互不相干。」忍住手臂的疼痛,她咬牙切齒地說。
突然,鄭遠祈靠近她,在她耳邊低語:「我可以當你這是在吃醋嗎?」他壞壞地笑著。見她正要反駁,又輕聲低語:「如果你離開,我馬上撇下這姑娘不管,信不信由你,總之我說到做到,人是因為當初你想救,我才幫忙救,既然你不管她,我也不想管!」
「修道之人竟口出此言,你羞不羞!」白玉瑕低聲怒斥。
「為你,縱使被良知鞭笞也值得!」他語調中儘是笑意。
「你這是在調戲我?」她瞇起雙眼,聲音發狠。
「不敢!」鄭遠祈回她。
白玉瑕回身看了那名止住了哭泣卻愣愣地望著他們低聲交談的青衫女子,甩開鄭遠祈已放鬆的鉗制,她走過去,耐著性子詢問:
「姑娘,你還好吧?」
梨花帶淚的臉龐仍未轉向她,光逕自盯在鄭遠祈身上。
「我想……我應該沒事了。」這話彷彿是對鄭遠祈說,而不是對她說。即使問話的人是她!
白玉瑕忍下心中的不耐,但向來嚴肅的表情卻自然而然的冷凝。但她聲音仍然溫煦:
「姑娘,請問如何稱呼?為何會落難於此?」
因為這個問題,讓白玉瑕得到了對方的正視目光。好不容易呀!
「我叫顏如玉,洛陽人氏,隨父親逃離洛陽城躲避戰亂,卻遭逢饑民搶劫財物,因而和家人失散,流落至此,若不是兩位方才出手相救,恐怕——」我見猶憐姿態的青衫女子顫著身子欠身:「多謝兩位的救命之恩。」
「這些俗套就免了。」白玉瑕輕擺手,又問:「如玉姑娘,你有可投靠的親人嗎?」
「我原本就是和父親要投靠杭州的叔父,但現在——」顏如玉有些期待地望著白玉瑕面無表情的臉。
白玉瑕回身睞了鄭遠祈一眼,淡然:「我想,我們正巧要往江南東道而行。」
鄭遠祈明白她的心思,不置可否的頷首。
「你們願意送我至杭州?」顏如玉臉上頓時有了光采:「到了杭州,我一定要求父親好好酬謝兩位——」
「這倒是不必了。」白玉瑕打斷她的話。「時候不早了,如玉姑娘,方纔你受了驚,我想不妨就先找間客棧落腳,明兒個一早咱們就動身起程,你早些抵達杭州,省得家人掛心擔憂你的下落及安危!」白玉瑕不容置喙地下了決定,不苟言笑的神情顯得嚴厲更甚。她邁開腳步向前走去,清楚身後的兩人隨之跟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