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一個人,她會很貪心的想要對方的一切,如果不行,那她就全部放棄,在一對一的感情世界裡,她有她的憧憬、堅持。
「方昊旖,我……真的不要。」向琥手用力的想推開他,可他根本沒打算放手。「你、你再繼續,我會告你、告你騷擾……不,我會告你強暴。」
強暴兩個字實在很刺耳,方昊旖終於停了下來……
強暴?這是男人對女人最殘忍的行為,尤其是仗著女人對自己的仰慕,藉酒裝瘋那就更該下十八層地獄。他不要成為那種該死的禽獸!
他看著她,見她眼底有著掩不去的驚慌,在她的慌亂中,他漸漸找回理智。歎了口氣,他爬爬在黑暗中黑得魔魅的發。「對不起!」他是怎麼了?怎麼會對她……
離開她的身上,他挪坐在鋪著巧拼的地上,斜靠著牆。
「小琥,安慰我好嗎?三分鐘……就三分鐘就好了!」他有氣無力的說,眼中染上一層薄霧。
「方昊旖?」他的聲音脆弱得像緊繃至極的弦。
他的沈默使得十坪大的空間凝窒一股莫名的憂。一時間彼此都沈默了下來,只剩下牆上的鐘的滴答、滴答的走著……
許久他才又開口,「妳還記不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家有個叫家敏的女傭?」
女傭?他家女傭還不少哩,她怎麼知道誰叫家敏?不過……「是那個有一次放假帶我們去兒童樂園玩,且送我們每人一盆花的那個阿姨嗎?」那人的模樣她已經不記得了,印象中是個漂亮的阿姨。
「是啊……」他低垂下眼簾,密長的睫毛掩去他眼中的痛。「以前不知道她送我那盆紫色的花叫什麼,後來才知道它叫星辰。一般俗稱勿忘我。」那是在他知道了一個大秘密不久後,有一次經過花店,看到同樣的紫藍色星辰時問店員的。
帶他和向琥去遊樂園的那一次,是呂家敏被迫到美國去的前幾天。在離開這裡之前,她獲得允許帶他們出去玩,她送向琥蝴蝶蘭時,告訴她說:「這花叫蝴蝶蘭,願妳長大後能像蝴蝶一樣優雅美麗、自由自在。」
「那我呢?」當時年紀還小的方昊旖看著紫藍色的花好奇的問:「我的這種花叫什麼?」
呂家敏沒有回答他,只是深深、深深的凝視著他,那一眼有著好深、好重的依戀,然後她用力抱緊他。
藉由擁抱,也許她在心中對他說了--
傻孩子!那花叫勿忘我呀!
勿忘我?一個女人對至親最無言、最無奈的期望。她無法說出口,只能用花傳情。
她送向琥的蘭花,在她那擁有「綠手指」之稱的老媽悉心照顧下,不但花開得美,還繁殖了不少的「子子孫孫」。而他的勿忘我只剩下原文書中壓著的幾片乾燥花。
那紫藍的小花依舊美麗,枝葉卻已枯黃……
「那個阿姨還好嗎?」
他倏地笑了,笑得有點諷刺、嘲弄,還有更多的……悲慟。「她死了!」
「啊?」向琥心跳快了一下。「她……應該還很年輕吧?」五十幾歲吧。
「大前天下葬了。」方昊旖雙手緊握著,像在壓抑著什麼。「在她病重的時候,她唯一的願望是見我,即使病危彌留狀態時還是叫著我的名字。可是……沒有人通知我,一個人也沒有!」他頓了一下,「等到終於有人通知我了,我看到的是一具眼睛半掩沒闔上的冰冷屍體。」
他到了美國,一直照顧呂家敏的傭人說,她在最後的幾天都是昏迷著,有時會囈語,叫的全是他的名字,後來迥光返照,她清醒了好一會兒,問她少爺會不會來?
她不敢告訴她,電話根本接不到他手中,只得騙她說他在飛機上了。
幾個小時後,她真的不行了,握住老傭人的手,很努力的把話說完。「飛機一定、一定慢了……叫小昊不、不用急,我、我會等……等他……」她很努力、很努力的在撐,半個小時後醫生拔掉她的氧氣罩,宣佈病人不治。
她是個很守信用的人,她一直在等他。他到的時候她的眼仍沒有闔上,等著看他最後一眼!一直到他附在她耳邊低聲的說了句,「媽,我是小昊。對不起!我來晚了。」接著伸手順下她的眼簾。像是終於等到了她想見的人,她才瞑目了。
「她的喪禮哀榮備至,相干與不相干的人都到了。」方昊旖諷剌的笑了,眼中閃動著淚光。「因為我只是她生前幫傭家的少爺,我只能和一群不相干的人一樣對她行禮後就離去。」他……他是她的兒子啊!可在父親和那個不相干,可他卻叫了快三十年的媽媽監視下,他什麼都無法做。他可以不理會那兩個自私的男女,可這卻是他媽媽的遺言。
不傷心、不要哭、不相認!
到頭來她還是為別人想。笨女人!她的一生好像都是為別人而活,她守著她對父親見不得光的情感,守著豪門光環下的醜聞……
她到死了都還只是個連名份也沒有的傻瓜!
死者為大,在她的遺言下他沈默了。靜靜的看著她入斂、遷棺……隨著儀式的進行,他的思緒翻飛,在童年記憶中尋找著她的青春、笑容、健朗。
他靜靜的看、靜靜的在腦海中回憶著記憶中的美好,她的笑、她的溫柔慈愛、她的噓寒問暖,她連擁抱一下親生兒子都要偷偷摸摸--記得他有一次拿了一朵康乃馨給她,她淚下如雨……
而今,他連痛哭一場的權利都沒有,壓抑的情緒在血液中波濤洶湧,在上飛機的前幾個小時他到了墓園獻上了一把勿忘我。
紫藍色的花有著深深的憂鬱,他許下承諾--
願來世還是母子,願來世他能光明正大的喊她媽媽,願來世……
向琥對於方昊旖的哀傷有些訝異。她知道他家的那個女傭真的很疼他,可她不是很早就移民了嗎?他們主僕的感情有這麼好嗎?好到……好像今天死的不是女傭,而是他的媽媽。
相較於他和那女傭感情深厚,他和他自己的媽媽感情就淡了。那種淡就如同對待不熟悉的客人一樣。「你也別太傷心,聽人家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你這樣難過,那個阿姨不會喜歡看你這樣的。」她有些笨拙的安慰。「那個,你還好吧?」
他仰高臉,硬是把眼淚逼了回去。「小琥,如果妳明知道伯母是妳母親,可妳卻無法光明正大的叫她媽媽,妳會怎樣?」
「你的問題太奇怪了,真不知道怎麼回答。媽媽就是媽媽,哪有無法光明正大叫的?」他底麼了?今天不但行為怪,連說的話都很奇怪,不過……
一個奇怪的想法忽然閃過腦海。
他今天提到那女傭為什麼那麼悲傷?那種悲傷絕對不是對一般傭人,而是對至親至愛的。且他的媽媽似乎打從他小時候就和他不親,難道、難道……
喔!她是不是在不小心的情況下知道了什麼豪門秘密了?
「妳真幸福!」有些事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沒遇到過的情況,要別人感覺自然是無法體會。
「方昊旖……你、你也不用太難過啦,逝者已矣,你現在能做的事是讓死者安心。如果、如果你和她有著同樣的遺憾,在她鬆手的同時,也不會希望你執著不放的。」
方昊旖有些訝異,向琥居然能由一些事去拼湊出他的秘密,他垂下了眼薕。
原來有人一起分享秘密,像是連哀傷也被分走了一些。
「原來……妳一點也不笨!」
笨?她?難道在他眼底她一直都是很笨的嗎?「廢、廢話!」這男人在這麼悲情的時刻還損她,很過分耶!
「小琥,把它忘了!」
向琥啜了口酒,「嗯?」
「忘了我現在這狼狽樣,忘了我來找過妳,忘了我今天的失態,關於今晚的一切都忘了,包括……妳窺探到的秘密。」方昊旖今晚真的很失態,他也知道自己今晚一點也不像自己……不,也許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只是平時偽裝慣了,久了連原本的真性情也忘了。
忘了嗎?有些事哪是這樣說忘就能忘?
「我知道了。」
彼此沈默了好一會兒,歎口氣,他轉移注意力的環顧她的小房間。
「這房間雖小,還真有妳的個人風格啊!到處都是虎的蹤影,這算不算虎穴?」老虎的鬧鐘、老虎的壁飾、老虎的脫鞋……
又恢復了那個喜歡損人的方昊旖了!可向琥仍看出他眼底的憂傷。這個人是不是都用這種吊兒啷當、滿不在乎的方式掩飾真心?
如果他不喜歡讓她發現他的傷心,那她就裝做不知道吧!「那你這算不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不如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方昊旖笑了。
「這裡沒有虎子,虎姑婆倒有一位。」虎子?他想得美。
「喔?那我得小心了。」
「開什麼玩笑,世界找不到像我這樣善良的虎姑婆了,方纔我還安慰你耶!」不識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