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時候拿我當兒子看過?」一聽到他拿親情來壓自己,唐奕就止不住憤怒。
「這二十五年來,他有沒有問過我的死活?沒有!一樣是他的孩子,待遇為什麼會有如此的天壤之別?害我母親背負恥辱的人是他,害我從小受盡欺凌的人也是他,我為什麼要盡釋前嫌?我又為什麼要放下仇恨?」他冷嗤數聲。「別開玩笑了,我親愛的哥哥!」
喬風漸漸沉不住氣了,他目光如炬地緊盯著他。
「是嗎?你真的這麼認為嗎?那你這麼多年來,為什麼還要大費周章地找人調查他?為什麼還要在他死後到他的墳前去祭拜他?為什麼?唐奕,你告訴我為什麼?」
唐奕的俊臉扭曲了,他冒火地狠瞪著眼前咄咄逼人的喬風。
「我沒有去祭拜他!我只是去看看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最後的下場,我只是去看看生我的喬老頭,他的臉是不是和他的心一樣的冰冷無情?同時讓他知道,沒有他,我一樣可以活得很好!」
「你好個鬼!」喬風終於忍不住咆哮出聲。「你這個愚不可及的大蠢蛋!這二十年來,如果不是因為他,你根本就不會有今天的教養和成就,也根本不會有今天的唐奕!」
「笑話。」唐奕譏誚的發出一聲冷哼。「我之所以會有今天的成就和教養,跟那老頭子一點關係也沒有。」
「真的沒關係嗎?你當真以為這二十年來他從不曾關心過你嗎?你當真以為他對你不聞不問嗎?你真的這麼認為嗎?唐奕。」
一連串的問句勾起了唐奕的痛楚,他本能地顫動了下,一時間竟錯愕難言了。
其實這些年來,他也不斷地自問著,他的父親當真如此絕情絕義嗎?他真的狠得下心對他不聞不問嗎?抑或是他對他其實另有安排,他甚至懷疑那個神秘的……
不!
唐奕僵著臉,全身肌肉緊繃。「你到底想說什麼?」
「先告訴我盈盈在哪裡。」喬風沉痛地低語。「然後,我會讓你知道一件隱藏多年的秘密。」
唐奕先是一怔,而後他冷冷地笑了,笑聲譏諷而刺耳。
「喬風,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會傻到輕易被你唬住。想知道盈盈的下落,那你恐怕得等上一輩子了。」
「你——」喬風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一拳打掉他的訕笑。
不,不行,盈盈還在他的手裡。強忍住心中的痛楚和煎熬,他企圖做最後的努力。
「告訴我盈盈在哪裡,唐奕,我求求你。」他艱澀地哀求道。
「求我?」彷彿聽到莫大的笑話般,唐奕狂笑不止。「就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他冷冷睥睨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是這麼低聲下氣地來求我,我對你的評價或許會更高一點啊,喬風。」
喬風聞言,無言以對。
看來,他和唐奕之間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憑他那種剛烈的性子,就算他肯不顧尊嚴地下跪哀求,恐怕也只會換來他更深的羞辱和嘲諷吧!
他無奈地攢緊眉心,淒厲而絕望地大笑起來,像一隻受了重傷卻無處可逃的野獸,發出了悲痛而狼狽的狂嘯。
他淒愴的笑聲震撼了唐奕,他動容地瞅著他,心中霎時五味雜陳。
他究竟有多愛盈盈呢?喬家人怎麼可能如此多情?如果喬老頭當初也能有這份情意,那麼他和母親也不會……
唐奕陰鬱地甩甩頭,別具深意地開口說:「再見了,喬風,希望你還來得及見你心愛的人最後一面,在你最愛的海藍號上。」
「海藍號?你是說盈盈在海藍號上?」像抓到浮木的溺者般,喬風心焦地扯住唐奕的衣襟。「告訴我她在哪裡?唐奕,告訴我!」
「不要太得寸進尺了,喬風。」他冷冷地甩開他的手,語氣中滿是刺人心悸的恨意。「你不會天真的以為,我會被你這副癡情的模樣打動吧?嘖嘖,我對你的評價真是越來越低了,魔龍。」
喬風心頭一慟,臉上除了反常的蒼白外,再無其他。
「你非得羞辱我才能得到報復的快感嗎?」他深深地望著他,眸光是那麼的沉痛和哀傷。「好,你贏了,唐奕。你終於達到報復喬家的目的了。爸爸死了,我也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吧!我想你的海叔叔,應該會為你感到相當的驕傲。」說完,他邁開沉重的步履準備離開。
唐奕一聽,臉色倏地刷白了。
「喬風!你怎麼會知道海叔叔?」他怎麼可能知道?
喬風僵住背影,靜默了好半晌。
「因為,他正好是我的父親。」悲憤地拋下懷中的書信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的話猶如睛天霹靂打在身上,唐奕震愕得全身僵凝,幾成化石。
良久,他才心緒如麻地拾起喬風拋下的書信,一瞧見信封上熟悉的宇跡寫著他的名字,他的心就開始慢慢地往下沉、往下墜。
他顫悸地抽出信箋,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去閱讀上面的文字。
奕兒:
當你看到了這封信,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想不到這些年來,你所崇拜敬畏的海叔叔,居然就是你恨之入骨的親生父親!
請原諒我這二十年來刻意的隱瞞,唯有如此,我才可以阻止你因為報仇心切而親手毀掉你的前程,也間接成全了我想極力栽培你的用心。對於我所加諸在你們母子身上的傷害,我實在不敢寄望你能原諒我。我這一生都活在由自己一手造成的罪孽裡自苦,唯一值得欣慰和驕傲之處,就是帶大了你。
你的性子剛烈、愛恨鮮明,就與你的母親如出一轍。我這一生最感虧負的人就是她,我實在不敢企求她的原諒。但是,她卻讓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和我的孩子相認,已經是給了我最深、最重的懲罰了。
至於你,我的孩子,我只殷殷期盼你能從仇恨的深淵中走出來,找回安寧的心和真正的自己。報復別人固然可以償一時的快意恩仇,但也相對將失去心靈的寧靜和純善。這其中的得失與代價,或許值得你細細斟酌。
喬風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大哥。為了能夠全力訪尋你們母子倆的下落,我不得不狠下心來送走他,將他交給了我的好友狂獅栽培。對於他,我同樣深感愧對。盼你能念在兄弟情分上,與他好好相處,那麼我也就再無牽掛,可以帶著我滿身的罪孽安心離去了。
善自珍重,我的孩子,望你能早日打開心繭,飛出陰霾。如果我有什麼未竟的願望,我只請求你許下一個諾言。
記住,奕兒,永遠不要忘記海叔叔是多麼愛你。
一個憂心而滿懷歉疚的父親喬海平絕筆
淚水沖出了眼眶,唐奕震撼地、悲慟地握著信箋,一時間完全不能置信,完全不能從衝擊中清醒過來。
信上的字字句句緊緊扣住他的心,記憶立時穿透了心牆,奔向了遙遠的塵封歲月——
母親在生下他的第三年,鬱鬱而終,留下孤獨的他。自此以後,他儼然成了無父無母的無依孤兒,獨自在育幼院中黯然成長。
而那段寄養在育幼院裡的悲愴歲月,他一直是執拗又偏激的。因為無法接受被親人遺棄的命運,更加難以忍受別人的憐憫目光,他總是刻意把自己塑造成人見人畏的小惡魔,一天到晚的惹是生非,好讓所有的人都不敢來招惹他。
這樣荒唐的日子持續了兩年,直到海叔叔出現改變了他。
海叔叔——個他既崇拜又敬畏的神秘叔叔。他不知道他是誰,他甚至從沒見過他。但是他卻知道這個神秘人造就了他的一生,幫他從墮落的淵藪中解救出來,找到了屬於光明的路。
他不僅賜與他全新的富裕生活,更讓他深刻體會了生命的意義與價值。這整整二十年來,海叔叔給了他最好的教養和指導,他用驚人的耐性和無條件的付出極力栽培他,讓他擁有他從未有過的疼愛與關懷。
雖然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他與海叔叔的唯一聯繫僅靠彼此的書信往返,但是在他的心目中,他早已將海叔叔視為他在這世上的唯一親人——一個比他的親生父親更像父親的人。
可是如今,他作夢也沒想到,無比疼愛他的海叔叔竟會是……他的父親!他憎恨了多年的父親!
這些年來,他總是下意識收集著關於他的資料,企圖掌握他一切動向。現在才發現那不是恨,而是……是什麼?那種如火燒灼的感覺是什麼?
是什麼呢?
唐奕將臉龐深埋進雙掌中,茫然不已。
最初,他氣的是父親的薄倖寡義,恨的是他的狠心絕情。那麼現在,抽痛了他的心的又是什麼?難道是……源自於他的愛和親情?
天啊!
海叔叔……是他的父親!
像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洞中,盈盈虛軟無力地動了動身子,隱約感覺身旁有人正輕噥軟語地對她說話,彷彿當她是世界上最珍貴的瑰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