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看這種書!」最近幾年這個病滿流行的,他該不會也有吧!
「只是看看。」他笑著把那幾本書收起來。
她狐疑地看著他,只是看看為什麼還畫重點、做筆記?他一向都是這麼認真地「看看」嗎?
「你知道你像什麼嗎?」
「什麼?」
「你像一本攤開的書,用英文寫的,任何人都可以看,但是任何人都看不懂。」就像那幾本憂鬱症的書一樣,如果他不說,她不會知道那是什麼書。
「我沒有那麼難懂,我其實是個很簡單的人。」他說。
她不這麼覺得,認識他愈多,她愈覺得如此。他剛走進她生命時,她以為他是一張白紙,什麼黑點都沒有,只有溫和的笑容和親切隨和的個性,他永遠是那麼平靜地面對每一件事,所以當他神准地射飛鏢、專業地講解畫作、巧手為她素描時,她會很訝異!這些事,如果不是她恰巧發現,那她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原來他並不是一張什麼都沒有的白紙。
在他平靜的表面下,究竟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
「有點晚了,我送你回家好嗎?」他看看鍾問。
「好。」來日方長,她不急,而且,這些事情她要自己一個人慢慢發掘。
回到家,睡前她拿出日記,今天是值得紀錄的一天。
十二月十二日,天氣微涼,回家時才發現下雨了,這是入冬以來第一場雨。
今天我大著膽子,開口說要當範文森的女朋友,幸好他說好,不然我真的會找不到地洞可以鑽。
晚上他送我回來時,我覺得有點失望,他只有說bye-bye,沒有吻別,他們美國人不是都習慣吻別的嗎?為什麼他不吻我?害我覺得好失望……
第五章
班上又回復平靜。午休時間,董致謙照例教範文森功課。
吃過午餐,席明嘉懶懶地趴在桌上,不想午睡就盯著用功認真的兩個人看,看呀看的,她突然發現一件事。
「我今天才發現,你們兩個人長得很像耶!」怎麼她以前從來沒有發現?
「會嗎?」董致謙看看範文森,再想想自己在鏡子裡的那張臉。
「很像,眼睛和嘴巴,像了七成。」她剛剛仔細比較過了,所以絕對不會錯。
董致謙又看看範文森的眼睛和嘴巴。「不像吧,他的雙眼皮那麼大,我是內雙耶!」
「像啦!不要管雙眼皮,你們眼睛的形狀很像,連眉毛也有點像。」她怎麼看都覺得像。
「你覺得像嗎?」董致謙問範文森。
「她比較聰明,她說像就像吧。」範文森笑笑。
董致謙白了他一眼,轉身招來周宇倫。「你覺得我們兩個長得像嗎?」
周宇倫仔細地將兩人前看後看。「真的還有點像耶,鼻子和下巴的弧度最像。」
「明明是眼睛和嘴巴。」為了證明她才是對的,席明嘉也招來杏子和林惠美。「你們看,他們兩個像不像?」
兩個女生也仔細地將兩人前前後後看了一遍。
「我覺得眉毛和鼻子有點像。」杏子說。
「我覺得是嘴巴和下巴這裡最像。」林惠美說。
每個人說的地方都不一樣,董致謙翻了個白眼,這些人的眼睛到底是怎麼看的?再說他家又沒有姓范的親戚,所以他和範文森絕對沒有親戚關係,怎麼可能會長得像?
「真的愈看愈像耶!你要不要回家問你媽媽,看有沒有流落在外的兄弟?」周宇倫說。
「不可能,我是獨生子。」董致謙肯定,戶口名薄上只有他一個「長子」。
「我也是獨生子。」範文森說。
「有沒有可能你爸爸當年有流落在外忘了認祖歸宗的孩子?」周宇倫又問。
「你再亂猜下去,我就打得你忘了你祖宗姓什麼!」董致謙的臉色不好看。他父親這麼照顧他母親,甚至可以用呵護備至來形容,怎麼可能會做出那種事。
「哎!開個玩笑嘛!」周宇倫趕緊陪笑臉。
「這種玩笑不要隨便亂開。」他可不希望自己突然跑出一個哥哥來,那他那脆弱的母親該怎麼辦?
雖然董致謙並不覺得自己哪裡和範文森長得像了,不過回家後,他還是把這件事當學校裡發生的趣事講給媽媽聽。
「範文森?長得和你很像?」張君紅想不起誰是範文森。
「就是上次來我們家吃晚飯、作功課那個同學,大家都說我和他長得像,不過我一點也不覺得。」
兒子這麼說,張君紅就有印象了,範文森就是她在畫展巧遇那個男孩子,不過她對他的長相還是沒有印象。像嗎?她仔細回想,還是沒有任何印象。
「阿謙,你問問你那個同學,邀他禮拜六來家裡吃中飯好不好?」
董致謙疑惑地看著母親。當她兒子十七年來,他第一次聽母親開口邀請人到家裡。
「媽媽有點好奇,想看看他到底和你長得多像,順便謝謝他上次陪媽媽一起看畫展。」張君紅的解釋合情合理。
「他陪你一起看畫展?」怎麼他不知道?
「在舊市政府舉行的Morrison畫展,我叫你陪我去看,你說校慶完很累想睡覺,我只好一個人去看,就是在那裡遇到的,還有你班上另一個女同學。」
女同學?他大約可以猜得出是誰了。「我明天去學校約約看,可是不保證他會答應哦!」
「沒關係。」
第二天,董致謙第一節下課就問範文森。
「這個禮拜六有沒有空?」董致謙問。
「應該有。有事嗎?」
「昨天回家後,我把同學說我們兩個長得像的事告訴我媽,結果她說要請你禮拜六到我家吃飯,順便謝謝你上次陪她看畫展。」董致謙悶悶地說。「怎麼你陪我媽看畫展,我卻不知道?」
「我們是偶然遇上的,嘉嘉也在。」
「哦?」董致謙看了眼席明嘉,沒有說話。「你來不來?」
「去哪裡?」
「來我家吃飯啊?剛問你的。」
「好。」
禮拜六,範文森準時到董家,他按了門鈴,是張君紅出來開的門。
「董伯母好,這束花送給你。」他將手中的虞美人遞給她。
「謝謝。」張君紅接過花,看著他一會才側身讓他進門,再關好門。「不好意思,裡面坐,飯菜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動。」
「打擾您了。」
董家的餐桌上,董立偉和董致謙父子倆已經等著。
「來,坐。」董立偉招呼著。「別客氣。」
「謝謝伯父。」範文森笑著坐下,張君紅立刻替他盛來一碗飯。「謝謝伯母。」
「你的禮貌真好,你父母一定很用心地教育你吧?」董立偉問。
「還好,我媽媽其實很忙,沒什麼時間管我。不過從小她就教我要聽話,自己照顧自己,才不會給人帶來麻煩,所以我從小就學會獨立自主,凡事自己來。」
「你母親的想法真特殊。」董立偉說。孩子是父母的心頭寶,尤其現代社會,孩子生得少,為人父母的莫不將最好的堆到孩子面前,將孩子抓得牢牢的,生怕一個不小心碰著了、傷著了,就要後悔一輩子。「像我們家阿謙,從小到大老是在找麻煩。」
「我哪有?」董致謙抗議了。「我也會幫忙洗車、倒垃圾、換燈管啊!」
「可是媽媽也得幫你繳騎車沒戴安全帽的罰單;貪吃肚子痛,半夜我帶你去掛急診;還有打籃球砸壞隔壁陳媽媽的玫瑰花,還是你媽媽帶你去賠不是的。」
「爸,那種糗事就不要講出來丟人現眼啦。」董致謙難得臉紅。
「我媽媽也有一次用酒澆花,把July阿姨最喜歡的盆栽澆死了,結果July阿姨氣死了,就把我們趕出來;媽媽也很生氣,說她幫忙澆花,好心沒好報。」範文森也想起這件兒時趣事。
不過董家一家三口卻聽得莫名其妙,一致以打問號的眼光看著他。
「呃,小時候我媽媽工作不穩定,所以我們沒有錢租房子,都借住在媽媽的朋友家裡,因此常常搬家,所以我媽媽才會教我要自己照顧自己,不要給她添麻煩,還要幫媽媽的朋友做家事,盡量幫忙,這樣才會住得久。」範文森解釋。「原來你以前過得這麼辛苦。」他不講,完全看不出來,董致謙一直以為他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不只因為他開名車,氣質也很謙沖,不像吃過苦的小孩。
「也不算辛苦,其實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不停地搬家讓我認識很多人、看到許多事,也學到很多,所以後來定居下來之後,我還有點不習慣一直住在同一個地方呢。」範文森又笑了笑。
「冒昧問一句,那你爸爸呢?」董立偉問。
「我沒有爸爸,我是私生子,我媽也在幾年前生病死了。」範文森說。
董立偉和張君紅互看一眼,眼神複雜難解。
「你媽媽沒帶著你再嫁嗎?」張君紅顫著聲音小聲問。
「沒有。」範文森搖搖頭。「我和我媽媽一直相依為命。」
「那就不可能了……是阿謙的同學,年紀相仿,又是姓范……或許長得像只是巧合吧……」張君紅以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喃喃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