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睛,很吃力地站起身子,走起路來還搖搖晃晃,明明才幾步之遙而已,他卻走得好像有十里長。
最後,她終於看不過去,走過去扶他。
「走啦走啦,真是麻煩。」
到了門診室,他向醫師簡略地說明病況,她聽了之後忍不住低聲暗罵:「明明早就感冒了,居然拖到這麼嚴重,真是白癡!」
一旁的護士小姐聽了,忍不住偷偷笑了出來。
最後量了體溫,打了兩支針,醫師表示最好能夠住院幾天,因為他的情況實在是太嚴重了。但這個提議卻遭到他的大力反對。
「我不住院。」他十分地堅持。「打針吃藥,什麼都隨便,就是不住院。」
最後拗不過他,醫生只好說:「那好吧,我開一些藥給你吃,但是記得兩天後回診。」他轉向站在一旁的元秀娟,苦口婆心地說:「你要記得按時給你先生餵藥,一有什麼不對勁的,就馬上送來醫院。」
她聞言瞪大眼。
「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只是鄰居而已……」不過她的解釋已經沒有人要聽了,醫生再囑咐了凌偉幾句之後,就請下一個病人進來。
「我們看起來像夫妻嗎?」一路上,她氣沖沖地滔滔不絕數落那瞎了眼的醫生。「有夫妻像這樣的嗎?還一副好像你生病我要負大部分責任的樣子,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老是有人要把我跟你湊成一對,也不問問我的意見,莫名其妙!」
凌偉躺在後座,把她的氣話全數都聽進耳裡。
「還有我的意見……」雖然是病奄奄的病人,他還是不肯放過任何諷刺她的機會。「我的看法和你一樣。」
「你閉嘴!」她尖叫,猛力一踩油門,車子快速地在車陣中穿梭,險象環生。「別忘了是誰帶你去看醫生的!你倒是好,耍耍嘴皮子還順便反咬我一口。」
看見她氣得七竅生煙的模樣,他微微地笑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開始覺得看她生氣時的樣子,實在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啊
「該死!還在下雨。」她撐著傘,扶他出來。回到了大樓,又看見管理員老伯曖昧的笑容,她更是一肚子氣。
可惡啊,下次再有誰在她面前提起這件事,她絕對跟他翻臉;就算是親妹妹也一樣!
扶他到家門口,她粗聲粗氣地叫:「鑰匙!」
「在我衣服的口袋裡。」
她空出一隻手,伸進他胸前的口袋,把鑰匙持了出來,開完門之後又放了回去。
「好啦!我已經算是很夠義氣了,就送你到這裡,你自己進去吧!」她打開門,把藥放在玄關的櫃子上。「你要記得吃藥,還有多喝開水,有事就打電話叫朋友來幫你,知不知道?」
他點頭,沒有道謝的跡象。
她又道:「你的稿子放我這裡,我會打電話叫你的編輯來拿,你好好休息吧!」
而他,仍是點頭,也仍是沒有任何打算開口的樣子。
可惡!這個臭傢伙。
雖說施恩不望報,可是如果連半點感激都得不到的話,那真的令人很不爽……說起來也是她自己多管閒事,幹嘛沒事要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
她氣呼呼地轉身,卻在開門的時候,聽見背後傳來一聲:「謝謝你。」
元秀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剛剛是你在說話嗎?」她轉過身子,不敢置信地問。
他沒有回答,直接轉身走進屋子裡。
第六章
回到家裡之後,她先撥電話給妹妹,向她問何昭然的電話,順便問她有沒有空過來照顧凌偉。
說起來真恨自己沒志氣,他不過是向她道了一聲謝——而且這還是為人處事最基本的禮貌,也是她應得的——她就樂翻天了,這種心情簡直好像撿到了什麼稀世珍寶一樣。
唉!她這個人也太好打發了……
本來以為晶晶和凌偉兩人感情那麼好,一聽他有難,必定飛奔而來,沒想到她卻說:「我最近在忙論文的事,真的走不開身,不如你問他的編輯有沒有空。」
奇了,之前天天報到,現在卻突然忙了起來?
於是她又撥了電話給何昭然,除了請他過來拿稿子之外,也請他過來照顧他旗下的作家。
不過,得到的答案照樣大出她意料之外——
「我正巧有事要下南部,可能要兩三天才能回來,等我回來的時候我再順便過去拿好了。」
「可是,他病得很重耶!」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重新開口:「凌偉他習慣放一個備用鑰匙在外面腳踏墊的下面,麻煩你照顧他,我實在走不開身。」
掛了電話,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話機。
這算哪門子的朋友?人家說患難見真情,日久見人心,果然一點也沒錯,這些人也未免太不講義氣了吧?是不是串通好要陷害她的啊?
意識到自己的念頭,她議誚地揚唇。
瞧瞧,在凌偉的毒舌訓練下,不知不覺中,她竟已經變成了陰謀論的支持者,老是覺得週遭的人都在算計她。
好了,這下沒人可找了,果真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了,看在他到底不算喪盡天良,還懂得向她道謝這一點上,她就發發善心吧!
她根據何昭然的指示,找到備用鑰匙開了門,屋子裡是一片的漆黑,只有微弱的光線由外頭透了進來。
她站在原地幾秒,等到眼睛適應了之後才開始摸索電燈的開關。
「才幾個小時而已,不會出事吧……」
好不容易找到開關,電燈一開,就看見凌偉整個人蜷縮在地上,不停地發抖。她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扶他。
「凌偉!」她吃力地撐起他的身子,一邊叫喊他的名字,但他顯然是睡著了,沒有回應。
環視四周,床就在距此不遠的地方而已,他竟走不到自己的床上就睡著了?不會吧?
她探了探他的額頭,仍是發燙。
「難道是昏倒的?」她喃喃自語,扶著他的身子往床移動。
唉,早知道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都已經不辭辛苦地帶他去看醫生了,幹嘛不順便送他進門呢?
害她現在好有罪惡感,好像是她害他一樣,切!
她一邊吸氣吐氣,一邊咬牙撐著他渾身發燙的身軀,他口中呼出的熱氣也是那麼燙,一口氣一口氣地往她臉上吹,吹得連她的臉也跟著發燙了。
眼看著目標已經近在眼前,她卻不小心腳下一個跟路,他們兩人就這樣在地上跌成一團。
他高瘦的身體軟軟地壓在她身上,害她動彈不得。
「唔……」
他被這次的摔跤給摔醒,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兩人的視線正好相對,彼此都是一驚。
只是,他的一驚是以為自己神志不清,居然會對眼前這個女人做出禽獸不如的事;她的一驚卻是生怕他誤會自己趁他昏迷之際,佔他便宜。
「我看你睡在地上,所以想扶你到床上去……」她有點結巴的解釋,在心裡暗罵自己沒用。
不過就是被一個男人壓在下面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她這樣結結巴巴、期期艾艾的,不是更惹人懷疑嗎?
可是……她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息自己紊亂的呼吸。她的心跳得好快啊!臉也好燙,身上的每寸肌膚似乎都敏感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熱力,慢慢地從沉睡狀態甦醒了過來。
真是太好笑了……不,她應該想哭才對。
她居然會對這個男人有感覺,天啊……難道還真讓晶晶那張烏鴉嘴給說中了,這男人是她命中的真命天子?
別吧……這太太太……大恐怖了!
「你怎麼進來的?」他皺著眉頭看她,沒有半點移開身體的意思。「我忘了鎖門嗎?」
她被他壓得快喘不過氣來,沒好氣地說:「是你的編輯把鑰匙位置告訴我的。」不然她是怎麼進來的?敢情他閣下以為她是以闖空門為業的小偷,隨隨便便就可以把人家大門撬開?
「是他告訴你的……」他每說一句話,滾燙的氣息就往她臉上吹,讓她覺得自己也快發燒了,全身燥熱。
「你到底還要在我身上躺多久,很重耶!快起來啦!」
她用力推他,手腳並用,好不容易才把他往旁邊推開。新鮮冰涼的空氣頓時充塞胸口,她大口大口地吸氣吐氣,想要驅去身體的火熱。
「我不小心在地上睡著了。」他躺在地上,用模糊不清的語氣說道:「對不起,麻煩你了……」
她訝異地轉頭看他。
這傢伙居然也會說這種社交辭令?嗯……她還真的有點感動起來了。
她站起身,為了掩飾臉上的紅暈和心裡的高興,故意粗著聲音說:「地板上哪能睡人?一沾上了寒氣,你的病又要更重了,結果到最後倒霉的還不是我?」她伸出手,拉他起來。「你要真的不想麻煩我,就乖乖到床上去睡,把病養好,我也樂得輕鬆!」
他苦笑,讓她拉自己起來。
「藥吃了沒?」她問,一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你沒吃?還睡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