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私生女,她從未埋怨過任何人,也不曾怪罪於宋宇盛。因為在她年幼的心靈中總是堅信父親必定有其不能抗拒的理由,才無法守著她們母女倆。她為父親不平,為父親喊冤,卻萬萬沒想到事實並非如此。
宋宇盛根本是一個薄情寡義的偽君子!
想他風度翩翩,一派瀟灑的雅士模樣,完全是假面具。艾盟覺得自己好愚蠢,竟然曾為他的不負責任找理由原諒他,真是笨到極點了!
突然,一陣急促的鈴響截斷她的思緒,硬將她拉回現實來。她踱至床邊,拿起話筒,將其枕在肩上,有氣無力地問:「喂,哪位?」
「是我,紹倫。」他倆之間已經不須客套。
「有什麼事嗎?」耳聞他輕緩低沉的嗓音,艾盟的心跳自動加速。
「這麼晚了還打電話給你,希望沒有吵醒你。你睡了?」
「沒有。」她徹底失眠著。
「那就好。其實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找到了兩處還不錯的房子,明天你有空去看看嗎?」
艾盟希望自己的聽力沒有問題。「是真的?這麼快就找到了?」
「嗯!」
「我會去,幾點你方便?」
「都可以,我整天都會在醫院陪芷凡。」
「那我直接去醫院找你。」她沮喪的心情終於有一點褪散。
「那沒事了,再見!」
「喂……」艾盟甚至還來不及道謝,他已匆匆掛下電話。他為何如此緊促?
她稍感疑惑,卻沒有多想。房子有著落的興奮衝散了她滿心的陰霾。也許——也許明天她就可以搬進新房子了。她手頭上還有些錢,應付押金及租金應該沒什麼問題。
這是楊樺去世之後,她首度抱著好心情入睡。未來禍福未卜,但她相信雨過終將天晴。
薄雲散去,露出飽滿銀亮的月,溫柔的月光映入唯一的窗口,灑了一屋寧靜安詳,她沉睡的臉上有淡淡的微笑。
「你上哪去了?」
韋康森斜睨著黑暗中的人影,一言不發地又繼續向自己的房間走去。他頭髮散亂,身上襯衫早已扯得歪七扭八,嘴角仍有些許看不清楚的酒沫。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韋康森無動於衷,只是專心地走著。
「你究竟要這樣醉生夢死到什麼時候?」韋康磊終於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一把扯住他的襯衫前襟。「大嫂死了,沒錯,大嫂是死了。如果你放不下,為什麼當時不和她一起撞死算了?」
「你以為我不想嗎?」韋康森抓住康磊的手,粗暴地說。黑暗中,他含怨的雙眸,看來特別懾人。「告訴你,我簡直巴不得那樣!」
「但是,你終究活下來了,你能否認嗎?既然活了下來,表示你還沒有放棄生存的機會,你還眷戀活著的感覺,那你就該好好過你的日子,繼續向建築界挑戰,而不是整天泡在酒精中,幻想大嫂會自酒精中復活!你知不知道,爸媽為了你,成天煩得不知如何是好,你忍心讓他倆在失去一個媳婦之後,再度失去一個兒子嗎?」
韋康磊的話宛如一把鋒利無比的尖刀,狠狠刺進他封閉的心。他的腦筋倏地清醒,再也沒有一絲醉意。他頹然地跌坐在沙發,雙手緊蓋在臉上。
「我試過,我真的試過了;可是,我就是辦不到!她的影子總會不請自來,我努力告訴自己要振作,卻終是徒勞無功。」他的聲音自指間傳出,帶著抑制的淚意及更深的無助。
看著大哥如此痛苦,韋康磊也不禁感慨。眼見自己的新娘在身邊出事,卻無力去救,的確非一般人能忍受。他不知道尹淑對他的大哥有多重要,不過經由他的舉動,韋康磊深知這份情感絕不淺薄。
「哥……」
「我也知道不能繼續這樣過下去,畢竟生死有命,誰都無法掌控。但淑兒已經為我失去了一雙腿,老天怎麼忍心奪走她的生命?你說,這公平嗎?這——公平——嗎?就算真的必須有人死,也該取我的性命,否則我不是成了忘恩負義的人了嗎?留她一個人,在冰冷的山上忍受風吹雨淋,我不忍心啊!」
「哥,我錯了,我不該那樣說你。」韋康磊滿心懊悔,恨不得沒說過那些話。現在他終於理解尹淑對韋康森的意義了,那不單是男女之間的情愛而已,更是以生命牽繫的執著。
「不,你說得對!我若要死,沒有權利拉著別人和我一起死。你放心,從明天開始,你將會看到一個和今天截然不同的韋康森。哀悼的時間也夠久了,生者無恙,死者才能安心,我會為淑兒好好振作,才不會辜負她對我的情義。」他雙眼情深,包含許多承諾,不只是對尹淑,也對他的父母及弟弟。
「太好了,我會全力幫助你,有何需要,儘管吩咐我。我辦事,你放心!」韋康磊高興極了。畢竟旁人左勸右勸,最終還是要當事人自己覺悟才行!
「嗯!」韋康森拍拍他的肩,嘴角浮出微笑,雖不甚明顯,卻已足夠了。
突然,韋康磊想起了於芷凡。「對了,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韋康森有些納悶。
「你記得被我們撞到的那個女孩嗎?」
他何止記得而已。他不但感覺過她的恐懼,更親嘗過她曲線的柔軟。她身上淡淡的體香味兒,他甚至不必回想,就彷彿已經聞到似的。
「嗯!」他輕描淡寫地回答,心中正努力甩開對尹淑的歉疚。
「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其實事發當天,我們也難辭其咎,如果我們不搶黃燈,根本就不會發生這場悲劇,這段日子以來,我們只顧忙著大嫂的後事,把人家全給忘了。我認為我們應該對她略盡棉薄之力,以示我們的誠懇,同時緩和雙方的關係,你覺得呢?」韋康磊一口氣講完。
「我沒意見,你要辦,就去辦吧,」他內心裡在拔河,不確定贊同或反對哪方會贏。最後,韋康森索性把問題丟給弟弟。反正他眼不見為淨,康磊覺得該怎麼做,就隨他去吧!
第四章
今天天氣很好,晴天,藍空萬里無雲;偶有一、兩隻吵雜的麻雀自窗口飛過,擾亂平靜無波的空氣。
「我究竟什麼時候才可以出院啊?待在這兒,啥事也沒辦法做,我簡直快發霉了。」芷凡皺著鼻子,怨聲載道。「請了一堆假,期末考也快到了,看我拿什麼東西去考!希望老師不要當個大餅給我才好!」
「你若不整天像只麻雀般吱吱喳喳叫,讓體力快快恢復,醫生早送你出院了!」於紹倫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只會說些風涼話,不理你了啦!」
「那可千萬使不得,否則誰要照顧你?」他又追加一句。
芷凡捏住自己的雙頰,對他做了個大大的鬼臉,以示抗議。結果,只惹得於紹倫發笑。
叩!叩!一陣敲門聲傳來。
「是誰?孟芸沒說今天要來啊!」芷凡睜著雙疑惑的眼,盯著於紹倫問。
那一瞧,讓他渾身不自在,有如芷凡知道了昨晚他和盂芸之間發生的事。一股厭惡感不覺地湧上心頭,使得他心情大壞。
「請進。」他說得嚴肅而僵硬。
「哥,你幹嘛那麼凶!」芷凡不瞭解自己說了什麼惹得他生氣,輕聲斥責他的行徑。
韋康磊一身米白休閒西裝,搭配純白襯衫及淺棕色的領帶,手上捧著一把淡紫的桔梗花,面帶微笑推門而入。
「你是誰?」芷凡從來沒見過這人,滿臉的困惑。
「我姓韋,名康磊,是特地來向你致歉的。」
「致歉?」芷凡更迷糊了。「我認識你嗎?你為什麼要向我道歉?」
她的疑惑還沒得到答案,於紹倫劈頭就是一句:「你來做什麼?」他的怒氣轉了個彎,此刻鋒頭全指向韋康磊。
「對於令妹所受的傷害,我覺得我們必須擔負部分責任。因此,我想先過來探望令妹,看看她的傷勢及恢復情形,順道瞭解所需的醫藥費用。」韋康磊誠懇地說。
一輛車頭繫著玫瑰花束的黑色賓士閃過芷凡腦海,迅速撞向她記憶最深處……
「你是那個新郎?」芷凡恍如大夢初醒,驚慌地問道,眼中有巨大的恐懼。
「不,不,我不是!新郎是我哥哥,我不過是我哥的伴郎。」韋康磊釐清。
一陣猶豫之後,芷凡忍不住開口:「他現在怎樣了?」
「我哥嗎?」
芷凡困窘地點點頭。
「不是很好,但他努力在振作了。」韋康磊臉上閃過一絲黯然。
芷凡不是很喜歡這個答案,卻也別無他法。她禁不住繼續問:「那新娘呢?」
這次,韋康磊的臉是真的垮下來了,他眸中有芷凡無法理解的傷痛與懊悔。一陣沉默之後,他低語:「新娘死了!」
在芷凡期待的回應中,並不包含這一個。她像是狠狠地被摑了一巴掌,全身血液凍結似冰。她原本燥熱的臉龐迅速失去血色,雙手緊握得連指甲都深深刺進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