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悲哀全湧上心頭,讓她來不及偽裝熱絡。原以為捱過了二十個苦難的冬天,接下來擁有的應是美好的未來,殊不知這一切只不過是海市蜃樓,遠望雖讓人歡欣,實際上卻空其所有。幻想終究破滅,現實仍須面對。
宋宇盛就立於眼前,她無法命令自己不去恨他、怨他。想起母親生前的憔悴模樣,她的恨意便更加深重。這樣一個父親,不配擁有母親的愛及自己的尊敬。不待宋宇盛開口,艾盟慘白著張臉迅速穿過狹小的客廳,衝入房間,完全沒有任何愧疚。
愧疚?她何需愧疚?真正該感到愧疚的人……
是他!那個不負責任的虛偽男人!
「等下,艾盟……」於紹倫發覺自己錯估了她,也許她溫柔有禮,但在非常場合之下,她卻也能絲毫不顧他人的尊嚴。
他急忙追了上去,想制止她進入房裡,奈何在他將至之時,門已無情地關上。
他奮力擊向門板,企圖逼使艾盟出來。雖然他不瞭解宋宇盛與她之間究竟存在著怎樣的關係,卻明白她不能像只鴕鳥般,只是將頭埋在沙土中,而不肯讓雙方坦誠面對。「艾盟,開門……」
門內依舊毫無動靜,而敲門的回聲反而擴散開來。
「別敲了!」宋宇盛突然出聲。「如果她有心不出來,你就算敲斷了手,也是沒用。」
「但是……」於紹倫還不想放棄。
「或許她不能接受她母親生命中除了她父親之外,還有另一個男人吧!這般恨意我能瞭解,她一定極尊敬她母親,如今發現她母親竟愛過其他男人,她當然無法接受。」他兀自推論,打心底原諒艾盟對他的無禮。況且,他若失去艾盟的協助,他將永遠見不著楊樺,永遠活在對她的自責及悔恨中。
於紹倫只有垂下手臂,無奈地停止敲門的動作。
第六章
悶熱!極端地悶熱。
艾盟倚在窗旁,腳邊躺著整理好的行李。此刻,一切終將結束,再也毋須去在乎誰會怎麼想、怎麼說,全讓他們去談論、去疑惑好了。
老天竟如此忍心開她這麼大一個玩笑,讓她先是坐在幸福的雲頂,而後再要她摔進痛苦的深淵。遇上於紹倫本不在她計劃當中,更別說是愛上他了。但他對她這般好,完全不顧忌她只是個流落街頭的失業女子,反而給了她工作及不敢奢求的家。他的好心或許僅止同情,她卻無法自拔地陷入他的溫柔,癡心妄想擁有他的情感。想她一個無親無故的落魄女子,居然企圖打動他的心,這些妄想豈不可笑?
於紹倫,攝影界的一匹黑馬,他得到的該是能在事業上協助他,情感上支持他的女人。而這些,她無一能辦到。她不瞭解他的生活圈子,對攝影更是全然陌生,這樣的她怎能給予他事業上的協助!再者,只要宋宇盛一天身為他的老師,她便一天無法盡放她的情感,如此下來,她仍舊只能生活在憤恨和怨懟之中,這對他根本不公平。
除此之外,他們之間還有個趾高氣揚的孟芸。她是他的學妹,又是芷凡的同學,無論怎麼說,他們之間存有的關係,都非她這個臨時介入的外人所比得上的。
盂芸都已經表示得明明白白,她不該再不知好歹,還想得寸進尺!
艾盟輕輕歎了口氣,心中除了悲哀,只剩無奈。她踱回床邊,望向枕邊的鬧鐘。
十一點了!
客廳裡芷凡磨磨蹭蹭地,不知在忙些什麼,而於紹倫和宋宇盛早在她奔進房中,關上房門後不久便離開家了。這樣也好,她才不會無法出走。
隔了一個晚上,熱氣非但未消,反而更加燥悶了。
昨夜,她帶著羞愧自韋家落荒而逃,像一隻中了彈的兔子,沒命地奔回巢穴,急欲舔舐傷口。原來,在他眼中,她竟是這番不知羞恥,但他何嘗清楚她的舉動全是由他而起,由他主導,她根本未曾想過會發展到那樣的地步?
見他因思念而痛苦,因回憶而良傷,甚至錯以為她就是尹淑,她再怎麼鐵石、心腸,也不忍刺破他的幻想。她真的只想安慰他,沒有其他的要求,但突然之間,他已劇烈吻上她的唇,讓她無力反抗……
接下來一切就仿如潰決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叫她慌了心、失了魂。芷凡輕觸自己微微紅腫的唇瓣,似乎還能感覺到他留下的餘溫,那蝕人、心魂的狂吻。
一陣憤怒闖進心中,除了生氣韋康森那般看待她,芷凡更氣自己其實並不真的恨他。
「我相信你的反應,你自己應該心裡有數,這種事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他說得殘酷而無情,完全當她樂在其中。他怎麼可以利用她的好心,踐踏她的自尊,磨折她的感情?
「他怎能如此狠心!」芷凡說得淚眼汪汪,哽咽不成聲。有一瞬間,她幾乎希望那場車禍死的人是她,而非尹淑,如此就不會發生這麼多的風波了。
她正獨自躲在房裡療傷著,突然於紹倫狂吼了起來。「芷凡,開門!快!快開門!」敲門聲急促似戰鼓,迫使芷凡轉移注意力。
「哥!」芷凡驚呼,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於紹倫。他渾身酒味,襯衫歪斜不整、頭髮亂得像是雜草,眼睛上爬滿了鮮紅血絲。
「艾盟呢?」他問。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嗎?」芷凡一陣疑惑,昨晚她回家時,房內空蕩蕩得沒有絲毫人聲,她便以為他倆一起出去了。再說,當時她難過得無以復加,根本沒注意到家中有什麼異狀。如今經哥一提起,她倒是感覺一股從未遇過的怪異氣氛。
「她走了!」於紹倫蹦出一句。
「哥,你在說些什麼啊?」
「艾盟走了,走得乾乾淨淨,走得徹徹底底!」到此時,他終於瞭解,艾盟已在不知不覺中進駐他的生命,成為他無法割捨的一部分。如今,她一走就等於剝離了他的一部分。
「你是說……」芷凡實在不敢相信。
「沒錯!她離開了。她甚至沒有留下一字一句,難道她這麼恨我逼她和老師見面嗎?她從來就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為她分擔煩憂,她只是一味地逃避。逃避,能解決所有事嗎?她到底在害怕些什麼?」
芷凡靜默,緩緩步到艾盟的房間,裡頭冷冷清清,像艾盟未住進之前一樣。
艾盟真的離開了!
她無法明白為何在短短一天之內,所有一切都改觀了。韋康森不再是那個深情溫柔的丈夫,他殘酷的諷刺比尖刀還傷人,無情的聲調更是狠毒;而艾盟則悄悄地走出了他們的生活,連去了哪、會不會再回來都未留下訊息。芷凡好想嚎啕大哭,這一切怎麼會一團混亂?
憤怒攫住於紹倫,他不能這麼輕易就放她走,無論如何,他都得把她找回來,要她面對自己,正視他倆之間的感情。就算她無心、無意,不想和他有所瓜葛,她也必須說清楚。她這樣一走了之,簡直是不負責任,他沒有辦法原諒她這種行為。
「你要去找她嗎?」芷凡問道。
「非找到她不可,我要她給我一個交代!」他萬分確定。
「人海茫茫,這豈不是像大海撈針,找到的機會微乎其微。」芷凡一針見血。
「我不管那可能性有多渺茫,只要還有那麼一丁點兒,我都會使盡全力去找。她別想這麼簡單地就從我生命中溜走,除非她親口承認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否則我發誓一定要找到她,告訴她我要的不只是房東與房客的關係。」
芷凡輕揉自己的太陽穴,以減緩煩人的頭痛。如果時間能允許她重來一遍,她絕不要這樣的發展,哥也不要。
「哥,你什麼時候愛上她的?」她怯怯地問。
「我自己也不知道,愛上她似乎是理所當然,不需仔細思考。只是我一直都不太確定,不明白她已經成為我生活的重心。有她,一切都覺得美好;沒她,所有都黯淡了。」於紹倫一轉憤怒的語氣,嗓音中滿是深情。「若非她不告而別,我可能永遠被蒙蔽在自己的粗心之後,不瞭解我早已不能失去她的事實。」
在芷凡的記憶中,她從未看過哥失魂落魄至這個模樣。他和女性總維持著一種單純的朋友關係,即使有些女孩子主動投抱,他也必嚴正拒絕,搞得對方灰頭土臉,恨不得一頭撞死!現在看他的模樣,活脫是愛得無法自拔,巴望馬上找到艾盟姊,以懲罰她「離家出走」似的。雖然她目前也被困在韋康森的陰晴不定中,她還是希望哥快點找到艾盟姊,畢竟這是他第一次願意付出自己的情感,以爭取一個女人的留戀及信賴,如果艾盟姊就此消失無蹤,那保證他永遠不會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到那時,她便會擁有名副其實的神父哥哥了。
「祝你好運。」她鼓勵地看向於紹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