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凡感激地揚起嘴角,給了她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兩人之間,又是一番熱絡。
「你先坐一下,我們馬上開飯。」
「我可以去一下洗手間嗎?」芷凡禮貌地問。
「當然,你從樓梯上去,一直走到最裡面就是了。」韋太太指著洗手間的位置,親切說道。
芷凡謝過韋太大後,謹慎地上了樓。雖然韋家兩老根本不把她當外人看,她卻覺得還是不能大隨便,以免遭人嫌棄。想到當初,她來韋家的目的是為了贖罪,代替尹淑盡份孝心,她的腳步便益發小心。
韋家別墅二樓,有著一條不算短的長廊,寬闊的走道上,擺著許多盆栽,有的置於地面,有的懸於牆上,若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走進了花卉展覽場呢!長廊的左面是一大片的透明落地玻璃窗,傍晚夕陽斜照入屋內,光影點點,猶如七彩精靈,爭先恐後地在地面上蹦蹦跳跳。另一面則是一排房間,像極了童話中的古堡。
芷凡聽到自己的心在砰砰跳著,緊張得手心直冒汗,這種感覺彷彿是當偷兒般刺激。
突然,她看到一扇只闔上一半的門,門內暗得好似地獄。潛伏在內心深處的好奇,這下全湧了上來,反倒是原先的小心翼翼,此刻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伸手推開門,摸索著牆上的開關。好不容易碰到一個突出物,她使力一按。
猛地,四道光束自另一面牆的四個角落射出,照亮了牆上那帖巨大的落地相框。框內人兒身著一套奶油色的香奈兒新娘禮服,合身的剪裁強調出她纖細的腰身與渾圓的胸部,而她手上捧的長莖紅玫瑰則艷麗如她飽滿的雙唇。
芷凡怔住了,完完全全地怔住了。不用說,她也知道框內的人就是尹淑,真是人如其名,清麗宛若百合。難怪韋康森會這麼痛苦,韋家人會如此心傷了。
從不在乎長得如何的芷凡,開始察覺到自己不甚出色的容貌,她沒有細似垂柳的雙眉,沒有直挺高翹的鼻,更沒有豐厚誘人的唇,唯一可以稱得上滿意的只有那雙能量活溜轉的眸子。她無奈地歎口氣,為何有人可以如此出色,而她卻平庸至極呢?
她抬頭,再度望向那張完美的臉龐。不對,尹淑的笑容很怪,沒有當準新娘應有的甜蜜與欣喜,她的眼角下垂,眸中有著無奈。
難道她是不情願的新娘?
「她不知道嫁給他是多麼幸福嗎?他是這般愛她。」芷凡低聲輕語;音波在空氣中迴盪。
才一進門,韋康森明顯感覺到家中有一種與前些日子完全不同的氣氛,沉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以熱鬧的氣息。
「回來了啊!吃飯嘍!」韋母自廚房出來,手上端著白玉瓷碗。
他沒有說話,只是點頭表示知道了,隨即向二樓的房間走去。自從上次與康磊深談之後,他履行了他的諾言,重新振作,但每天下班之後,卻都躲在房裡,除了吃飯,他根本不出房門。韋母雖高興他開始正常過日子,可是更擔心長久下去,他會被自己的封閉逼死。
一聲輕歎,目前也只能這樣,無法強求了。
韋康森略過最後一格階梯,直接踏上長廊光潔的地面,心裡想的是趕快回到房裡。他低沉的足音在空氣中形成一種單調的旋律,正如他失去熱力的心,叫人備感無趣。他揉一揉緊鎖的眉心,考慮要不要進去那間來不及使用的新房。這兩天,他發現自己想念尹淑簡直是分分秒秒,可是竟然不能精確回想起她的容貌。尹淑的臉像是被鎖了碼一般,空有輪廓,卻不見細緻紋路。這不僅令他懊惱,更讓他覺得生氣。
他的確需要再重新溫習一下尹淑的長相。
才走至新房門口,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淑兒竟在眼前!
韋康森完全不加思考,也不管眼前人兒是真是假,一個跨步,落腳於尹淑身邊,便猛地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環抱。他無法抑制已瀕氾濫的情感,低啞地在她耳邊輕喊:「淑兒,你想我嗎?你在山上冷不冷?有沒有受寒?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白天,我完全投入工作以麻痺自己,才能稍稍不想你;夜晚,我常睜眼到天明,因為只要一閉上眼,就想起我們的過去。」他幾乎語帶哽咽,心中全是無助。
芷凡怔住,完全被他赤裸的深情、熾烈的自剖困住了。身後的他,不再是模糊的一個影像,而是一個受傷的靈魂。儘管知道自己不願被誤認為他死去的妻子,她卻不忍拒絕他、推開他。
一種女性獨有的母性情結自她全身的細胞裡湧出,她緩緩轉過身,踮起雙腳,伸出雙手攬住他的頭,在他額上落上一吻,想藉此化去他心中厚厚的悲哀。她不要他如此陰鬱、如此心傷,她更想告訴他,一切終將好轉……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她好心撫慰的一吻,竟挑起他沉睡巳久的情慾。他低啞輕呼一聲,順勢將她抱得更緊,深怕一鬆手,眼前所見皆成泡沫。
韋康森毫不猶豫地找到她顫動的櫻唇,猛烈地印上自己滾燙的唇。她的滋味清香宛若夏日六月清涼夜晚的茉莉,柔柔淡淡,侵蝕著他蠢蠢欲動的感官。他探舌而入,扳開她未啟的唇瓣,同時,也撬開她不曾對其他男人用過的真心。
她不能思考,全身像是被拋入雲堆中般,怎麼使力都不起作用,只好任他恣意掠奪。可是,她沒有感到憤怒,反而有種奉獻的快感。他溫熱的氣息撲上臉,熔化她每一寸防備、每一絲羞澀,讓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他輕觸她柔嫩的舌,像是試探,更像挑逗。
「你真甜,淑兒……」韋康森突然開口。
霎時間,芷凡才發現自己錯得多離譜,她竟允許自己讓一個安慰之吻,轉變成翻天覆地的情慾之吻。她使盡全身力氣,掙開韋康森的懷抱,不由分說之下,就往他臉上揮去。
一陣刺辣震醒了韋康森的理智,這時,他終於知道方纔的懷中人不是尹淑,而是於芷凡。
「你……」未褪的情潮一轉成了憤怒,此刻正燒得熾熱。
「雖然我對你有巨大的虧欠,並不表示你就可以佔我便宜。你要我償還你一條命,可以;但別想用我的身體抵債!」處於自責與驚慌的狀態下,芷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還沒有卑劣到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既然我已經答應原諒你,就不會反悔,你大可放心。至於剛才,我相信你的反應,你自己應該心裡有數,這種事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他幾近殘忍地說完,隨即調頭就走。
芷凡再度僵住了,因為她竟無力反駁。
「下巴再抬高一點,還有眼神向下看。」於紹倫透過鏡頭指導艾盟擺姿勢。
說真的,從來不刻意造作的艾盟,如今卻要面對著鏡頭擺動作,她還真不自在。她努力順著於紹倫的話去做,卻怎麼就是不對勁。
於紹倫看出了她的緊張與不自然,直覺她是太累了;自從她住進他們家,分擔了大部分的家務,著實帶給這個家一種全新的生命。
「休息一下好了。」他放下相機,為自己與她各倒一杯開水。
「抱歉,我剛剛沒有很專注。」艾盟接過杯子,喝了口水。
「你很專注,只是太累了。」他體諒的說。「也可能是不習慣的關係,畢竟你不是職業的。」
艾盟沒有開口。
「談談你自己好嗎?」
「為什麼?」一堵防衛的牆突然高昇,橫豎在她和於紹倫之間。過去的一切,使得她極易受傷,也因此讓她保護自己的本能增強。
他看她忽地受驚的模樣,急忙解釋:「我沒有特別的意圖,只是畢竟你都住進我們家了,而我卻對你的背景完全不瞭解,所有的印象都從你在新公園獨自冥想時開始。這對我拍攝時該如何掌握你的優點有些影響,可能無法拍出你最好的一面。」他頓了頓。「但如果你不想談,那我們就此打住。」
他的體貼讓艾盟感到些微心虛,彷彿是她撒了什麼漫天大謊般。「我可以談,但只談我願意談的。」她決定撤除部分防備。
於紹倫眨了眨眼,表示同意。
「我在南投出生,大概三歲多搬到台北來。五專念的是會計,本來在一家小貿易公司上班,半年前由於我母親過世,為了料理她的身後事,結果一個月內我請了將近二十天的假。老闆認為他請不起一個請長假的員工,便叫我另謀高就。沒多久,我房東又因要娶媳婦,不願將房子繼續租給我,所以我才會在八德路閒晃,繼而看到那張照片,然後認識你。」
「你母親是如何過世的?」於紹倫小心發問。雖然他心中為她所遭遇的境況大抱不平,但他沒有表現出來。
「癌症!」
「沒法治療嗎?」
「發現時已經是末期了。以前我總為她的死感到難過,現在反而不了。也許死對她要比活著來得好多了。她終其一生辛勞,縮衣節食,整日工作,完全為了我。她沒有多餘的錢讓她為自己買些東西,甚至一支唇膏。儘管後來我開始工作,家裡多了份收入,但因物價飛漲的關係,我們仍只能勉強過活,而沒有餓死街頭。」她又喝了口水。「如今,她走了,隨佛祖往西方極樂去了,這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