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更討厭你,我本來就不討厭你啊,又怎麼會更討厭你呢!」葉展騏朝她一笑後出門,打算吩咐福平和福安為他備車,他迫不及待地想上路了。
外頭的景色似乎比方才更明亮幾分,他抬眼望向松苑的另一頭,那兒,她曾經不惜以傷腳踢他,只因為氣他不信她。
她一定很高興他終於相信了她,他慶幸自己是在趙玄芙坦言相告之前就相信,如果他在之後才相信,就沒有資格去追她了。
這就是他方才心裡所想的。
京城,鎮國將軍府前,一抹嬌小的身影晃到大門前,拉起朱紅大門上的獅環大聲敲門,不一會兒,門咿呀地開放。
「小伙子,你有什麼事?」身材壯碩、蓄滿鬍子的粗漢見著眼前髒污瘦弱的小鬼,露出一抹憐憫的笑容。「乞討嗎?我身上的錢也不多,這個銅板給你,趕緊上街買個東西吃吧!」
杜芸青張大了眼瞪向銅板,再瞪向眼前的大漢。「方叔,你老眼昏花,認不出我了嗎?」
「你……」方大雄瞇起了眼對著他細瞧。「難道你是我某個遠親的小孩?」他皺起眉頭。
杜芸青簡直氣結,雖然為了不致重蹈覆轍又讓人捉去賣了,她換上一身男孩穿的粗布衣裳,頭髮也綰成男孩的髮式,全身還因為沿途奔波而滿是塵土。
但好歹還是一樣的臉吧!
「我是芸青啊!你從小看著長大的芸青啊!你仔細瞧瞧。」杜芸青以髒污的袖口抹了抹臉。
「唔……是很像……」
杜芸青索性將皮繩解開,任一頭秀髮披垂。
「喲!真是芸青耶!」方大雄讚歎。
杜芸青朝天空翻個白眼。「快讓我進去,我有很多事急著要問爹。」
「好,好。」方大雄退身讓她進門,關起大門後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你不是再過兩天才會到嗎?而且李將軍不是要陪著你一塊來,怎麼沒瞧見他的人?你這一身打扮,是又在玩什麼遊戲了嗎?」他興致勃勃地問。
往內院疾行的杜芸青突兀地轉身,差點撞上如銅牆鐵壁般粗壯的身子。
「你說什麼?你說我過兩天才會到,而且是由李景浩陪著?」她尖著嗓子問。
「是我問你問題耶!你怎麼反倒問我?如果不是要回來省親,你回來做什麼?」方大雄揚起濃眉。杜芸青頓覺一陣暈眩。
葉展騏的消息是正確的,真的有個人趁她落難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取代了她。
「佑寧呢?有任何佑寧的消息嗎?」她急急問道。
「佑寧不是陪你嫁了過去,她的情況你最清楚不過了,怎麼反倒問我。」方大雄一臉疑惑。
沒有佑寧的消息,杜芸青的心沉了沉。
展騏道李景浩的軍隊在隨後及時趕到,難道真是佑寧一時鬼迷心竅,為了得到仰慕的人,不惜以犧牲她為代價?
不,她絕不相依,而且,如果真是佑寧,不可能回杜家自投羅網。
但,如果不是佑寧,佑寧又在哪裡?
「大雄,你在跟誰說話啊!」一位同樣身材高大剽悍的男人緩步踱了過來。「是你某個遠親的小孩嗎?怎麼瘦成這樣,頭髮亂成這樣,好像流浪好幾天了,快帶她去廚房裡吃飯啊!」他和藹可親地道。
「呃,大哥,這不是我遠親的小孩,是你的小孩。」方大雄摸摸後腦勺,尷尬地道。
杜千雲瞪大了眼瞅著眼前的女孩瞧。「不會吧!長得是有點像芸青,但我發誓我在外頭沒有私生子。」
「爹,你太過分了。」杜芸青緊握雙拳,氣紅了眼。「哪有人連自己的女兒都認不得的,太過分了吧!」
「芸青!」杜千雲驚得大退兩步,然後又趕緊上前,握住女兒的雙肩。「你這副模樣,就算是你娘也認不出來。你真是的,不是說好嫁到李家後就要乖乖的嗎?怎麼又惡作劇地捉弄人呢!真是的,景浩呢?我的賢婿呢?」他伸長脖子東張西望。
「爹,我沒有惡作劇地捉弄人,是我被惡作劇地捉弄了啦!」撲進老父的懷裡,杜芸青忍不住痛哭起來。
「難道是李景浩那傢伙欺負你了,他人在哪?我馬上找他理論去。」杜千雲霎時氣憤填膺。
「我不知道他人在哪,我沒有嫁給他,遇到蠻人攻擊後,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卻又被賣到揚州的妓院裡,這些天,我又是搭船又是搭車,走了好多好多的路,腳上都起水泡了,好不容易終於見到爹,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爹了……」杜芸青含淚傾訴。
「你說什麼?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嗎?」杜千雲臉色僵硬。
「我明白得很。」杜芸青由父親熟悉的懷抱裡抬起頭,因淚水而湛亮的雙眸定定地看進他眼裡。「我沒有嫁成,那個過兩天要回來的人不是我,你懂嗎?你懂嗎?」
杜千雲仍一臉無法置信。「你確定你不是太久沒見,故意用這種別出心裁的方式和我打招呼?」「爹……」她激動地緊抓著他的胸口直搖。
「好,好,好,我懂就是了。」杜千雲連忙捉住杜芸青的雙手安撫道,隨即困惑地鎖起眉頭。「丫頭,你最好從頭仔仔細細地講起,如果在李家的人一直不是你,那是誰呢?」向來粗線條的他,總算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第10章(1)
徹底梳洗過後,杜芸青換回自己的衣裳,隨意躺在熟悉的床上,真有種南柯一夢的感慨。
記得出閣那日,也是這樣環視房裡的一景一物,誰知繞了一個大圈,仍是回到這兒,只是伴著一身風霜。
後悔嗎?
不後悔。
她真是瘋了,竟一點也不覺得後悔。杜芸青從床上躍起,坐到梳妝台前,望著銅鏡裡的自己。
比起風風光光地嫁進平西將軍府,她的遭遇當然算是淒慘無比。
但若沒這番遭遇,她將永遠養尊處優,不知人的生命還有別的可能,碰不到她現在認識的朋友,也遇不到他。
他的存在,讓整個生命豐富了起來,讓悲慘裡也充滿喜樂,是他的存在,讓她永不後悔生命裡走這一遭。
他還好嗎?她不告而別,肯定會惹他生氣,他會來找她嗎?
她知道事已至此,還要他相信她,真是太奢求、也太傻了,但她仍希望他能來找她,拋開所有、不顧一切地來找她……
敲門聲截斷了杜芸青的冥想,她落寞地起身開門,門外正是方大雄。
「芸青,我剛剛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方大雄搔搔後腦勺。
「什麼事?」她一臉興致缺缺。
「有個從揚州來的男人從昨天開始就上門說要找你。」
杜芸青雙眸乍亮、心陡地跳得飛快。
是展騏,一定是他,他來找她了,他真的來了。
那表示他相信她了?
「然後呢?」她迫不及待地揪住方大雄的袖口問。
「怎麼會有男人打揚州跑來找你呢?一定是找錯了,要不就是存心來鬧咱們府裡,所以我就草草地打發他走……」
「你怎麼可以這樣。」杜芸青甩開他的袖子,尖著嗓子氣憤地跺腳。「那是來找我的,你怎麼可以自作主張趕他走。」
「我怎麼知道你們真的認識?」方大雄一臉無辜。
「你……你這樣趕走人家了,我怎麼找他?」好不容易他來,卻被家人趕了出去,杜芸青扭曲著臉,一臉欲哭無淚。「不行,我要去找他,說不定他人還在京城裡。」話還沒說完就要往外衝。
「你能不能改改你毛躁的性子啊?我話都還沒說完呢!」方大雄毫不客氣地提起她的領子拉住她。
「方叔,什麼話等我找到人再說啦!再不去找,他說不定就離開了。」杜芸青心急如焚。
「走不了的啦!他每隔一、兩個時辰就來叩一次門,清晨來吵、用餐來吵、午睡也吵,煩死人了,要不是看在他挺有禮貌的份上,我早就扁他……」
「你敢,你扁他我就跟你勢不兩立。」杜芸青轉身扯他的大鬍子。
「拜託,好小姐,我的意思是雖然他那麼吵,我終究沒有扁他,難道你聽不出來嗎?」方大雄疼得齜牙咧嘴。
「哼!」杜芸青放手,一噘嘴、一抬頭,提起裙擺就往門口大步奔去。
一開厚重的朱紅大門,橫衝直撞的她硬生生地撞上一個男人的胸膛。
「喂!你這冒失鬼,做什麼擋本小姐的路,我急著找人,人不見了,你來賠我嗎?」她都夠急得了,這人還杵在門口害她差點跌倒,杜芸青不由分說地開罵。
「急著找誰?」男人隱忍著笑意問道。
杜芸青整個人僵住,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來人帶笑的眼眸。
「人不見了,就由我來賠你,怎麼樣?」葉展騏道,雙眸漸漸瞇起,笑意也漸漸由頰邊斂起。
杜芸青眨了眨迅速蒙上水氣的大眼。「你來了。」她喃喃低語。
「嗯!我來了。」葉展騏啞聲道,終於不顧一切地將她擁進懷裡。「天啊!你讓我擔心死了,我昨天找不到你的時候,差點急瘋了,我在城裡到處尋你,每隔一段時間,就來看看你回來了沒,一整個晚上,我睡不著覺,天一亮就來敲門……」想起之前怕她出事的煎熬,他臉色難看、餘悸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