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它已刻入我腦海裡了。」
「不可抹滅?」
她點頭。因為那是她的童年,少不更事之時所經歷的那種疼痛,如何可以用成年的目光去化解?那注定只能是一場永遠的不快記憶。
「沒有一個母親會傷害自己的孩子。」
「所以有時候我寧願自己可以將那一場夢解釋為她的言不由衷。」尤其是最近,她在夢裡見到母親和平的微笑,那一刻讓她詫異母親靜謐之下的美麗,如此動人,亦如此溫柔。
易任風淡笑地看著她,心裡不由得閃過一種溫柔的感覺。
剛開始時,他的確以為她是一個完全冷漠的女子,對一切皆漫不經心,只是相處越久,他一層一層撕下她長久用以偽裝的表皮,才發現她內心竟是如此的脆弱。
「想不想弄清楚?」
她一臉狐疑地看向他,任他易任風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讓母親死而復生來告訴自己真心話。蘇子心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你想怎麼做?」
他但笑不語,於是她也不再詢問,低下頭安心地傾聽他有力的心跳聲。
「何淑瑩那邊你怎麼處理?」突然,蘇子心問了一句。
「你想要我怎麼做?」
「何必再問呢?方法你早已想好,想必該也執行了吧?你的動作向來不慢。」她帶有一絲挖苦地說。
「我真是愛極了你的聰明。」他低下頭,極其滿意地在她的短髮上落下一吻,「我讓舒平送她上警局。」
其實這已是最仁慈的作法,否則若將裁決權交到易任風手上,何淑瑩大概會後悔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
「你捨得?」
「有什麼捨不得?」
「人家說一夜夫妻百日恩。」
「你今天廢話非常多。」他沉下臉,阻止蘇子心繼續囉唆下去。
她只是淡淡一笑,將話題轉到另一個方向,「家明可知道?」
他點頭道:「他躲在樓梯上偷聽我和何淑瑩說話。」
「那……」蘇子心頓了一下,即使深知再說下去的話可能會惹他不快,她仍舊選擇說出口,「你準備如何安置他?」
「我已說過我會叫人安排他到一家私人小學唸書,有一個保母會二十四小時伺候他,你認為還不夠嗎?」
「他需要的不是這一些。」見他不語,蘇子心繼而說道:「他需要一個愛他的父親、一個愛他的母親,只有這樣才可以化解他的孤獨。」
「說完了沒有?」易任風冷冷地看著她,「你以為自己很瞭解他?我和他相處了六年,而你只不過與他接觸過幾個月,你說我們的決定哪個比較有說服力?」
「時間並不能代表一切。」
「那什麼可以代表?你傻呼呼的猜測和一廂情願?」他諷刺地瞥著她,眼裡儘是不屑的笑意。
「你從不曾走進過他的心。」
「夠了,我不想再談這個話題。」與她說起易家明,他會控制不住情緒。
蘇子心輕輕地歎了口氣,沉默的看著他。如果他當真如此絕情,她也無話可說。
「啞巴了?」病房裡沉默了很久,易任風突然又開口道,方纔的氣焰瞬間消失無蹤。
「對著喜怒無常的你,我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
「如果你沒有淨說些廢話,也許我不會如此喜怒無常。」
「我不懂什麼是你所謂的廢話。」
「就是我不中意聽的話。」
蘇子心笑出聲,「可我就是這麼愚笨,只懂得說那些你不中意聽的話。」
「知錯就要改。」他說得理所當然,彷彿周圍的一切只能以他為中心。
「那麼我應該說些什麼,才可以算得上不是廢話呢?」
「你認為呢?」
「我不懂。」
易任風看著她,似笑非笑的說:「如果你真的無話可說,不妨就告訴我你有多愛我。」
「天天說,你不嫌煩?」
「待我煩時,自然會叫你閉嘴。」
「你的口才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他不甚明白的看著她。
「嘴巴永遠這麼惡毒。」
他輕笑地說:「彼此彼此。」
「不敢當,我哪比得上你?」
「莫非你不明白什麼叫作近朱者赤?」
「我只知道近墨者黑。」她亦微笑,手指無聊地在他胸前的鈕扣上把玩,旋即被他一把抓住。
「你這可是在邀請我?」
她抽回手搖頭道:「我無心。」
他挑高眉,眼裡閃出一絲興味,「可卻燃起了我的慾望,你不認為你應該負責滅火?」不待她多說一句話,他的唇已壓了下去,所有抗議全化為幾近無聲的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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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你終於好了。」柯黎欣從病房外提著一大籃的水果和鮮花,走進來放在桌上,便過去給蘇子心一個大大的擁抱。「兩天前來看你,坐不到一個鐘頭就被姓易的那傢伙給趕走了,真是的,他怎麼那麼欠打?」
蘇子心笑了笑道:「小聲點,這裡到處都有他的眼線,要是讓人在他面前嚼舌根,你就完了。」
「哼,怕他?我說的是事實。」她對她吐了吐舌頭,「反正現在有你給我罩著,他也不敢拿我怎麼樣。」
「你可別把我說得像皇太后那麼偉大。」
「現在還不是,不過過幾天就是了。」
「為什麼?」
「你不知道嗎?」柯黎欣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報紙上鬧了幾天,我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蘇子心問她的口氣仍舊漫不經心,一點兒也沒有大事到來的前兆。
「你親愛的易任風先生於前天下午召告天下,準備和蘇子心小姐在八月底完婚,現在你知道了吧。」
蘇子心詫異。
「他沒告訴你?」
她搖頭。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也不先問一下你的意見。」柯黎欣很不滿意地抱怨,想了想之後又一臉詭異地笑說:「他該不會是料定你不會拒絕吧?」
「誰知道?」蘇子心不想與她扯這些事情,她現在的心裡正盤算著另一件事。
「黎欣,我想去見家明。」
「去得了嗎?」原本想過去把花插到花瓶裡,聽到蘇子心的話,柯黎欣立即停下動作。
「我想去看看他。」
「問題是易任風派了那麼多人在身邊保護你,你怎麼可能離開醫院?」
「他明天下午要到香港去開會。」
「你上次還說他要去加拿大呢,不也被逮了回來?」柯黎欣翻翻白眼,想起上次她墮胎不成的事。
「不論如何,我想試一試。」
「去吧,反正你做的決定,我沒一次攔得住。」
蘇子心對她笑了笑,不語。
「其實你不必對家明那麼抱歉,錯不在你。」插好花,柯黎欣走到她身邊說道。
「我並沒有對他很抱歉,只是有些擔心。」這一種擔心源於喜歡,亦源於同類相惜的那一種互相寬容。有時候,這種感覺只可自己體會,即使是再好的朋友也難以言傳。
「可是就算他明天去香港,你身邊也會有人盯著,怎麼過去?」又回到原來的話題,蘇子心要怎麼離開醫院。
「他們不會攔我,只要等風上了飛機,我大概就可以出去,他們只會在後面跟著,不敢阻攔。」
「不愧是易任風的手下,這麼有規矩。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想單獨和他交談。」
「你確信他不會給你難堪?」
蘇子心搖搖頭說:「家明很懂事。」
「有那樣的父母,我想也懂事不到哪裡去。」一個霸道得像鬼一樣的易任風,再加上一個陰險毒辣的何淑瑩,在那種家庭環境下成長的孩子,能有多懂事?
「他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孩子。」
柯黎欣看著她,微微歎氣,許久才開口說:「我知道他和你一樣,這麼小就被迫離開父母,心裡難免會有怨、會有思念。聰明如你,應該知道要怎麼做。」
「你的意思是……」
「你很清楚,除非這些年來你都不曾懷念過你的母親。」
蘇子心別過臉,沉默不語。
「我知道。」許久,蘇子心又重新抬起臉笑著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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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美小學裡,蘇子心正由警衛領著走到易家明的班級外面,透過敞開的窗戶看進去,他坐在最後一排靠角落的位子上,正低頭盯著眼前的課本,看樣子一點兒也不知道老師在上面講些什麼。
他旁邊還有一個空位,蘇子心悄悄地走進去,拉起椅子坐下,低頭看易家明時,他並未察覺身旁多了一個人。
蘇子心無奈地在心裡歎氣,她靜靜地陪著他坐了一節課,直到下課鈴聲響起,周圍發出吵鬧嬉戲的聲音,易家明才從發呆狀態中回過神來,默默收拾東西時,意外地看到坐在一旁已看了他許久的蘇子心。
她衝著他淡淡一笑,易家明有些錯愕地愣在原地。
「不認識我了?」蘇子心站起來拉過他的手,一起走出教室。
「你不是在醫院嗎?」過了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