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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黃苓

  稍晚。

  星夜下,隱密的樹林子中,一池冒著靄靄霧氣的溫泉畔,只見一個似乎剛沐浴完上來的雪艷影子,正坐在石上,舒懶又愜意地流著她那一頭宛如飛瀑的濕濡長髮。

  而就在她身旁,一尊巨大威猛的神獸正半斂眸、懶洋洋地伏在地上動也不動。

  氣氛和諧。這一人一獸就彷彿是幅既美麗又諧和的畫。

  不過,這樣的暖暖氣氛,只維持到另一個人影出現在這裡為止──

  神獸瑞的鼻子首先掀了掀,金色的眼睛突地張開;至於同時間的夜宿,梳著發的手只是一頓,便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她的動作。

  倒是奉命當她跟屁蟲的瑞,緩緩立起了龐大的身軀,把那顆大頭顱轉向動靜傳來的方向,不過也因為辨別出來人的氣息,所以牠一點防備的表現也沒有。

  很快地,一身湖綠嬌俏的流雲由樹林子外轉了進來。她一眼就看見瑞,然後她再發現就在一旁的那妖女。

  晶圓的眼睛倏地染上怒光,不過流雲仍滿是戒備地只停在原地沒再靠近她。

  「妳這妖女到底是怎麼哄騙師父的?沒想到我才兩天沒盯著妳而已,妳就已經不把師父看在眼裡,自己跑到這裡來了!」她不知道是找了多久才找到這裡來。而一看到她這副悠哉逍遙的模樣,她更生氣了。還有……還有瑞!竟然也變成了這妖女的奴才!

  她忍不住向瑞甩去殺氣騰騰的一記白眼──叛徒!

  神獸瑞彷彿知道她這一記眼神中的指控,可牠只是昂了昂下巴,眼中似有某種笑意。

  至於夜宿,似乎終於滿意在她手中梳理好的長髮,她放下了玉牙梳子,接著慵懶地舒了舒身子,半臥在平滑的大巨石上。她的一頭黑夜長髮由石上灑洩而下,就宛如是一幕充滿了生命力和誘惑力的黑瀑──但仍遠不及她紫眸流轉間的力量。

  夜宿一笑,此刻,她的心情很好。尤其是看這丫頭為了封澈氣急敗壞的模樣,她的心情就更好了。

  「死丫頭!難道妳還看不出來嗎?妳師父的眼裡、心裡只有我,他已經是我的了,而妳,永遠就只是他的徒弟,懂嗎?」她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心裡的夢幻。

  流雲立刻知道她知道了什麼,她的臉色不禁又紅又白。

  「我才不信!一定是妳用妖術迷惑了師父,要不師父身為人間界的守護師又怎麼可能會看上妳這個鬼類?」她豁出去了。「就算我是他徒弟又如何?最起碼我還是個正常人,我可以喜歡師父,可是妳可以嗎?妳是妖怪!是鬼類!妳和師父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這是天地所不容的事……」

  夜宿的身遭突地暴揚起一團狂風,她的髮絲也如一張死亡的黑紗般在風中舞躍。

  流雲的心一驚怯,可卻仍強恃鎮定地瞪著她。

  夜宿的紫色眸珠幽深不見底。而她連動也沒動,只是凝視著流雲,就讓流雲的面色愈來愈蒼白、心口愈來愈緊繃到幾乎無法喘氣。

  「是嗎?天地不容……我倒真想看看,這天地會是怎樣對我們個不容法……」突然,夜宿身邊的狂風說停就停,她的臉上閃現了一抹邪諷挑釁的笑。「倒是妳,妳再怎麼喜歡妳師父,也注定永遠得不到他,就算妳是個貨真價實的人,也比不過我這妖怪。所以妳說,是當妳的人好,還是當我這妖怪好?」

  流雲的痛處被她狠狠刺中,她幾乎要狼狽地躲藏起來了。可這時,她又想起了什麼似──

  「哼!妳也別得意,太后娘娘已經對師父下旨不能再留妳,妳的死期就要到了!」原來平涯再三吩咐絕不能洩露的事,她這時已完全顧不得後果地說了出來。

  而當她一說出口便看到夜宿那出神了一下的表情,一種總算報復了回來的快感更是淹沒了她初初透露出此事的不安。

  流雲的嘴角一揚,忍不住再說出了更精采的內幕消息:「對了!還有另一件是喜事。不只是我得不到師父,連妳也得不到了,因為……太后娘娘要替師父賜婚,聽說對象是太后娘娘最疼愛的一位公主呢!」她當然不會笨到說出師父已經拒絕的事。反正只要能挫挫這妖女的狂妄囂張就好!

  可她上貫在太低估夜宿對封澈的瞭解了。

  就在流雲還在洋洋得意之間,她的眼前乍地一花──就連警戒心還未生起,一抹黑壓壓的烏雲已經欺上了她──

  她仍一時反應不過來地瞪大眸、屏住呼息地看著忽然近在她面前的妖艷臉龐;不過更恐怖的是,那一雙直勾勾盯住她的紫邪眼珠子和捏著她兩邊臉頰的冰涼手指。

  「妳信不信,我可以撕爛妳這張愛說謊的嘴?」夜宿的聲音意外的溫柔低潤,可其中明顯的怒意,卻足夠讓尋常人作上三天三夜的惡夢了。

  流雲就是這個就算回去不作上三天惡夢,也肯定會失眠好幾天的人。

  第一次這樣近地面對著這人間絕無僅有的美艷臉龐,她卻只深刻感受到這鬼族的夜真正冷酷無情的威脅力量。

  打著寒顫,流雲後悔了。

  「我……我……師父……」冷汗直冒,她只覺得全身上下裡外沒有一處不泛寒。眨了眨眼睛,她僵硬地看著眼前這張臉,她怎麼也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而這時,瑞突然過來,用牠的額頭頂了頂夜宿的肩,似乎是要夜宿別跟她計較,放了她。

  夜宿別過臉,不悅地橫了瑞一眼。「怎麼?我不能教訓她嗎?封澈是要我不能對他的徒弟動手,不過他可沒禁止我讓她一輩子都不能說話!」回過頭,她立刻就要撕爛這讓她聽了不高興話的嘴。

  「啊!」流雲嚇得大聲尖叫。

  夜宿,又轉過頭,瞪著正張開巨嘴含住她半個右手臂的大頭。

  「放手!」她蹙眉。

  瑞很是堅定地眨眨牠的大眼,不放──除非她放人!

  一人一獸毫不退讓地對峙半晌。就連原本以為自己的嘴真要遭殃的流雲,也聽出有意外地張開剛才嚇得閉上的眼睛。看到瑞正咬著夜宿的手要救她,她的反應也終於回來了。趁著夜宿無暇專注在她的身上之際,她隨即覷準了一個時機,突然──

  流雲一用力拍開夜宿捏住她臉頰的手,馬上身形如飛地躍到有瑞巨大身軀擋住保護的另一邊。

  至於夜宿,被她成功地逃開,只愣了一下。然後她用另一手敲瑞的頭。

  「蠢獸!你還咬著我幹嘛?」斥牠。

  瑞馬上放開了她。並且還滿是歉意似的低下頭,對她低嗚了兩聲。

  虎口逃生的流雲,即使驚魂未定,依然錯愕不已地看著瑞的舉動。

  這是怎麼回事?以前瑞不是厭惡夜宿厭惡得要命嗎?為什麼現在牠竟對她變得如此親密起來?明明……明明神獸就該吃鬼的,不是嗎?

  可是別說瑞,就連師父也變了……

  好可惡的師父!好可惡的瑞!

  想到此,流雲突然噘起了嘴,一時竟忘了仍身處險境之事。不過,等到她再醒回神來要叫糟時,她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嚇得她發抖的妖女早已經又悠哉地半臥回大石上;而瑞呢,則沒事地趴在大石前,厚重的下巴還享受似的擱在她的腿上……

  「妳……你們……」流雲還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和諧共處的一幕。在這一刻,她甚至還恍惚地錯覺自己是個不識相入侵的外來者呢!

  忽地,夜宿那雙紫夜冷眸又邪瞟向她,她不禁下意識跳退了一步。

  呃……該死!混蛋!她……她怎麼可以怕那妖女!

  可……可是……流雲偷偷吞了一口口水──她就是怕了她了!

  「原來,這才是那天一早那老太婆就將封澈召去的原因嗎?」夜宿可以聯想起來為何那天他會神色異常了。她的聲音從齒縫裡低低地迸了出來。

  哼!那臭老太婆!

  「喂……喂!我說的是真的!」在她異眸的注視下,流雲直發毛,可遲疑了一會兒,她終於鼓足了勇氣為自己辯解。「我只是沒說……師父沒答應賜婚的事而已!」笨蛋!她幹嘛講出來?!

  「他當然不會答應!」這一點不用她說,夜宿早頂料得到。

  「妳……妳就知道師父一定會拒絕?」流雲又不服氣了。

  夜宿似笑非笑。「妳不是喜歡妳師父,難道妳不比我知道他?」

  「我當然知道!」說到這兒,流雲終於可以抬頭挺胸了。「師父不是尋常人,這世間上的女人,就算是公主貴族也配不上他。我一直認為師父絕不會為這世上的任何一個女人動心,哪想到他竟然對妳……對妳……」她忍不住瞪起了眼,膽子又回來了:「對了!妳又不屬於是『這世上』的女人,他根本是受到妳的妖術控制,要不他也不可能……」愈說愈氣忿,一時住不了口。

  「不可能怎樣?」紫冷眸只輕輕一睨,吐出一句低幽淡語,便立刻令流雲驚醒地登時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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