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嗎?
咯咯的笑聲溢滿一室,一排假睫毛被卸下,優雅的手對著下垂的眼袋擦拭,抹去那炭筆劃出的痕跡,慢慢地消滅眼角的衰老。
人生或許七十才開始,但是歲月的年輪卻不斷地往後退開,一半老邁一半年輕的臉龐,交織成童叟合體的詭異畫面。
那是一張男人的臉,也是一張女人的臉,他或她並沒有性別之分,不過是一張既陰柔且陽剛的臉譜,全靠化妝師的巧手裝扮。
一支眉筆,一塊粉餅,一條遮瑕膏,一盒蜜粉……加上色調下一的唇彩,人是可以千變萬化的,由老變少,由男人變女人,美醜自定。
包括聲音。
「下次該送她什麼呢?一隻蜥蜴還是一屋子蟑娜,或者她比較喜歡足以致命的虎頭蜂?」
咯……咯……咯……
令人興奮得尖叫呵!想起來就血脈僨張,好想快點看到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如同心愛的「他」在法庭上接受她毫不留情的批判,就這麼讓意氣風發的有為青年變成頹廢喪志的死囚。
她要付出代價了,死亡的陰影正一步步逼近,她將在死前享受一場盛大的饗宴,專為了款待她而精心籌備的。
快了、快了,得把她逼到瘋狂邊緣,才能品嚐到報復的快感。
「你送那些有的沒的能嚇到人嗎?我看她一點反應也沒有,只當是時下年輕人的惡作劇,你的『創意』就只有這種程度不成?」
一道較為低沉的老音忽地揚起,嘲弄起家家酒似的小把戲,只靠蟲鼠蠍賜是嚇不了人的,要有更激烈的手段才能顯出復仇的決心。
一條人命值多少黃金,想來是無從計量的,誰能無愛無恨過一生。
「別在一旁冷嘲熱諷,妳這死老太婆還不是沒什麼進展,整天那邊酸這邊痛要人伺候,毫無助益地浪費我的時間。」
另一道沙啞略沉的聲音出自唇色褪去一半的嘴,同樣不耐煩的責備老者的不是,怪她什麼事也沒做的直扯後腿。
「你敢叫我死老太婆,也不想想你在落魄沒飯吃的時候是誰拉了你一把?你還有臉在這裡數落我。」哼,不知感恩的畜生。
「用不著惡聲惡氣的討人情,妳老了還不是賴給我養,我還沒嫌妳一身病痛老是不死,霸著一間空房子準備當墓穴。」早該過繼給年輕人,省得將來得納高額的遺產稅。
「哼!你咒我死我偏不死,要不是你老纏著我兒子,讓他變得跟你一樣不男不女,他怎麼會受不了心理壓力而做出那種見不得人的事。」
落得她老年無依,獨自守著一問空蕩蕩的房子不知如何活下去。
「死女人,妳說誰不男不女?我愛妳兒子,他也愛我,我們彼此相愛,是妳從中作梗讓我們無法在一起,妳才是罪魁禍首!」
憤怒的咆哮聲激動地低吼,像受傷的小幼獸不許任何人碰觸牠的傷口,誰敢靠近牠就咬誰,不管對方是不是飼養牠的主人。
「什麼相愛?根本是你自己一相情願,我兒子不愛你,一點也不愛,他告訴我是受了你脅迫才下得下屈服,是你逼他愛你的。」惡魔,他才是真正的大惡魔。
「胡說、胡說,妳不要挑撥離間,杏子最愛我吻他的身體,他愛我,他愛我入骨。」呵呵,他們是一對同寢同宿的親密愛人。
「他叫建信不是杏子,你不要給他亂改名,他愛的是女人,是女人呀!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會連續姦殺十七名未成年少女。」因為他知道自己是男人,百分之百的男人。
老者很氣憤鏡中的年輕人害兒子誤入歧途,原本兒子有一個交往多年,已論及婚嫁的女朋友,卻因為他的介入而害他們以分手收場。
她多想有個小孫子承歡膝下,眼巴巴地等著小倆口結婚好了卻她一樁心事,沒想到一場喜事變成醒不過來的惡夢,她後悔也為時已晚。
「那是他搞不清楚自己愛的是男人還是女人,他不安,他無措,他怕妳失望,擔心妳瞧不起他才一時走偏了,他自始至終愛的只有我一人。」
沒錯,就是這樣,杏子愛他。
「呵呵呵!看你現在是男是女自己都不知道,你怎能肯定他愛的是你,你是人妖,是自戀狂,是沒人要的小雜種……」
「住口、住口,妳這死老太婆,不要逼我殺了妳!」殺了她、殺了她,把她殺了,讓她不能繼續在你面前耀武揚威。
「就憑你這個陰陽不分的人渣也想殺我,你也不秤秤自己的份量,沒有我你活得了嗎?」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人渣……黑白分明的眼忽地發紅。「我殺了妳,我殺了妳,有我就沒有妳,我們之間只有一人能活在這病態的世界。」
一隻手掐上滾動的喉間,年輕的男子發狠地使出全力,竟欲置老婦人於死地,他容忍她的猖狂已多時了,早該讓她學會什麼叫閉嘴。
哈哈哈……讓她死吧、讓她死吧!不會再有人在他耳邊嘮嘮叨叨,罵他是沒用的垃圾。
都死吧!死得一乾二淨,全世界就剩下他一個人活著,只有他活著,大家都走了……嗚……他們都不要他了,好寂寞、好寂寞……
雕花的鏡台照出老者垂死的猙色,也輝映著半邊臉孔的狠戾和孤寂,泛著血絲的紅眼默然地流下淚。
突地,他開始卸下另一邊的老妝,隨即又將五顏六色的彩妝往臉上塗抹,一頂金色假髮就放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由男人變成女人,艷光四射得引人犯罪。
「我得不到的,妳怎麼能得到呢?上帝已死,祂看不到我一顆渴愛的心。」
呼之欲出的豐胸傲然挺立,鏡中照出一位艷絕四方的西方美女,修長的頸線留下明顯的十指印痕,像是垂死之前的掙扎。
陽光斜照,地上的影兒孤獨不成對。
第七章
叩叩叩……
高跟鞋踩在紅磚道的聲音。
擦擦擦……
球鞋在柏油路上摩擦的聲響。
不久之後,兩者同時在陰暗的巷道響起,兩旁的路燈昏暗不明,行人稀少幾乎不可見,晚風一吹帶來陰惻側的冷意,像是七月的陰靈出現鬼氣森森。
走在回家路上的楊天苒不時回頭望,不知是心理因素還是遺傳到母親的神經質,她老覺得有人在後頭跟著,還不時發出怪異的叩叩聲。
雖然每一次回頭都沒瞧見什麼人,黑幽幽的一片如字宙黑洞,深邃得彷彿暗藏不知名的闇獸,伺機要將人吞沒。
心裡很毛,但又不得不往前走,為了多省一點車馬費好讓遊學的日子盡早來到,她才決定抄近路以十一號公車代步,繞著以往不曾在晚上走過的小巷道。
其實以台北人的作息,日落後的八點鐘並不算晚,但這時的人大多在用餐,而夜貓族的時間還未到,何況是在陽明山區,所以路上看不到行人是正常的,除了不正常的她。
「薇薇安,泥在看什麼,動西掉了嗎?」
洋腔洋調的聲音出自一位高大帥氣的男孩口中,金棕色的頭髮搭配上淺綠色瞳眸,看來十分顯目耀眼,像成年版的愛神丘比特,給人一種無國界的親切感。
「是妳不是泥,東西掉了和動西掉了不一樣,你發音要准一些,不然人家聽不懂你在嚼什麼。」她以新新人類的說法逐一糾正。
男孩一臉莫名的回道:「我沒有在嚼動……東西,妳教我的我都有吸起來。」
「是學起來,我剛才的意思是指你發音要準確,人家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不該教得太深奧,外國人的理解能力很差。
「喔!我懂了,是學不是吸,你們中國人的語言真有趣。」有很多變化,同樣的字有不同的解釋。
「在這裡最好學幾句方言,你的人際關係才會更好。」常識是必要的,比知識更重要。
「為什麼?」他覺得學一種語言已經很困難了,實在很難再適應舌頭要轉的奇怪方言。
「因為民族意識抬頭,大家都爭著想出頭天,故意分什麼藍的綠的好突顯自己的重要性,把『愛台灣』當口號時時宣揚。」愛不是放在嘴上,而是默默為人民耕耘出一片福地。
經歷過總統大選的楊天苒是一票也沒投,她兩黨都不支持地在家看DVD,大笑金凱瑞變臉的怪模怪樣,一面吃爆米花一面喝可樂,不管哪一黨候選人會當選。
反正生活照過,人照樣吃喝拉撒睡,除了走的酬勞稍微縮了點水外,在她看來並沒什麼兩樣,只要肯努力就不會餓死。
經濟不景氣是真的,但要看行業,有些人賠得慘兮兮一蹶不起,滿臉青綠的大罵政府無能,也有人錢賺得笑得闔不攏嘴,晴天一片地直說錢淹到肚臍眼了。
而她模特兒的工作還真是不錯,有時廠商還會贊助衣物讓他們當活廣告,有吃有喝還有拿的福利比一般上班族優渥。
雖然很累。
「出頭天……頭上的天嗎?出頭天是不是飛上天空?」講得很慢,但他盡量捉準每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