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席少凌總讓她聯想到自己,因為他們都和媽媽相依為命,但他現在失去了媽媽,而她……曾經失去爸爸。不可否認的,她若有似無地感覺得到他的痛,但她並不樂見於此……他們還很陌生,但情緒卻太深了。風清淺淺地歎息。
又端詳席少凌一會兒後,拿出耳溫槍量了他的體溫,對上頭顯示的溫度感到滿意,她輕輕拭去了他臉上、頸間滲出的汗水,再將被子蓋妥,便開了書桌上的檯燈,熄了原來呈昏黃的燈光,開始為明天的考試作準備。
夜更深了……悄然間,床上的人兒有了動靜。
「咳……」席少凌瞇著眼,等待視線適應光,微微動了動有些發僵的頸子,隱約知道自己的病症已消退不少。很納悶自己身在何處,他掃了一下目前所在的空間,清楚地明白他不是在席家,因為這裡不是他的寢居。他試著撐起身子端坐,讓自己徹底看清楚整個空間。這是一問很簡單的房間,沒有零碎的擺飾或佈置品,但只要是在這個空間的東西就無一下符合一種風格--筒單而具風味,也看得出房間的主人很愛乾淨。末了,他的視線停在一件掛於置衣架的灰藍色襯衫上,他微微勾起嘴角,有些確定自己身在何處……
他看向光源,是從扇屏風透過來的,他掀起棉被下床,眼睛瞥到置於地板的藍色拖鞋,他看了會兒,將它套上,舉步繞越過屏風,就見風清正趴於書桌。
席少凌走近風清,看著攤開的書及未套上筆套的筆,顯然她是讀書讀到睡著了。他側著頭看風清,她睡著的面容很詳適;手一動,解下風清束起的長髮,烏黑的秀髮立即攤在風清的背心,他伸手將跳落於風清臉際的髮絲往她耳後塞去。
風清的眉輕扯了一下,微掀了眼,朦朧中好像看見了那雙灰藍色的眸子。
……果不其然,而說沒駭著是騙人的。
「你……」終究還是把納悶的心緒硬是壓了下去,要自己別多問。「醒了。」端坐起身,抹了抹臉,發覺席少凌猶是看著她,決心不去理會。「你好點了嗎?」心底猶豫要不要將手搭上去他的額。
「嗯。」他抓起風清的掌,將她的手心覆在自己的額上。「妳的手很冰。」
風清打了個噴嚏。「是啊。」起身。「我去拿耳溫槍,確定你退燒了沒。」
他跟著風清的腳步,繞過屏風,走到她的床,風清從矮櫃上拿起耳溫槍。
「來。」量了他的體溫,看著耳溫槍上頭顯示的溫度,她對席少凌露出笑意。「正常。」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笑……「妳也該量一量,妳也正生病。」剛剛還打了噴嚏。
「不用,我退燒了。」
席少凌將風清按坐在床上,從她手上拿過耳溫槍,只手將她一邊耳際的發塞到後頭去,量了風清的體溫。「正常。」他對風清露出了微笑。
看著那笑,風清愣住了……原來他也會有這種笑容。
「怎麼了?」席少凌不解風清的反應。
風清搖了搖頭,不多作解釋。「嗯?」風清意識到自己的頭髮有些不對勁。
不理會風清眼裡欲藏的訝異,席少凌道:「風清,是我解下了妳的馬尾。」
風清?雖然她不認為席少凌要以姐字輩的稱呼來稱呼她,不過聽到小她兩歲的他直呼自己的名字,心中還是不免感到奇怪。而他,喚得太理所當然。
「我叫妳風清、妳覺得很奇怪嗎?」席少凌的笑,有點兒釁味。
風清的頭又覺發疼,眼前這個席少凌讓她想到那場雨中的他。「還好。」
「還好?」席少凌思量了會兒。「那就是妳接受了?」
「嗯……」其實也無不可,況且她不認為席少凌是那種會尊重他人意見的人。
「風清。」
「嗯?」
「風清。」
「嗯?」
席少凌笑了。「妳話很少,也不好奇……」
「你想說自然會說,不是嗎?」她其實只是不願意主動靠近,不想涉入太多。
「嗯。」席少凌在靜默久久後,道:「跟妳講秘密。」
風清訝然。「秘密?」這樣的話從他口裡說出像說笑,即使瞭解不深,但她有感覺他不是個會對人說秘密的人。
風清想瞧瞧他臉上是否帶著常有的戲謔表情,卻只見認真。
「怎麼?不敢聽?」席少凌將眼神瞟向風清。
風清的心裡正拉起警報,她怕聽到他的疑惑、不為人知的,她想和席家保持距離就不該知道這些,而他是席家人。
她明白,拒絕聆聽的話一出口,他會受傷,她也就觸及不到她不願觸及的。
「你……」但面對這樣的席少凌,她說不出口。
席少凌眼裡映著她猶豫的臉龐。「我很高興在這裡醒來。」話依舊不顧她意願地說出口。「可能是因為我生病了吧?」席少凌微微勾起的笑像在自嘲。「因為我生病了,所以才會想跟妳說這個,不是有種說法嗎?叫『生理影響心理』。」虛弱,於是不夠堅強。「但妳藏了很多話,還是……妳根本就不願意跟我說?」
「不是。」話一出口風清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應該要點頭的,頭一點,就一了百了,她又會和席家離得遠遠的。風清看著他流露出滿意的笑,禁不住懊惱。
「為什麼妳一臉懊惱?」
天……都表現在臉上了。「沒什麼。」
「沒什麼?!」席少凌哼了聲。「就說妳藏了很多話。」
或許……無法做到不因他而左右,她可以開始學著和他毫無保留地交談。「只是覺得你不太好相處。」就當他需要一個姐姐吧……需要一個席家以外的親人。
「喔?」席少凌無所謂地應了聲,不甚在意。「這就是妳藏起來的話?」
他真的很不好相處……話都說得讓人很難接。「算是吧。」
他顯然很不解。「好不好相處……是這麼重要的事嗎?跟我相處,很難嗎?」
「應該說是……不輕鬆吧。」
「妳覺得跟我相處不輕鬆?」他看下風清點了點頭後道:「那就是妳的問題了。」
是嗎?風清覺得他這個人不是因為年紀尚輕就是天生目中無人,否則怎麼會有這樣的思考邏輯?但她發現自己已經很習慣跟他對話的無力感了。
「嗯哼。」她覺悟了--要跟他和樂相處,調整自己遠比改變他容易多了。緩緩開口道:「你今天發生的事,我媽媽已經告知你家。」她平靜地看著他,猜想他的反應。
「你家?」席少凌的語氣淡漠到不可聞。
風清明白他並不認同。「你家。」她輕柔又肯定地重複。「你總要習慣的。」
席少凌打從心底排斥這種說法。「哼!」
「我猜想你應不願意回你家……」她不理他警告式的眼神。「所以帶你回這裡。」
「我是不想回席、家沒錯。」席少凌清楚地讓風清聽到他講了什麼。
風清不怒不惱,因為她清楚這不是一時就可以改變的,而其問還有太多她不瞭解的情懷,她沒有立場置喙,僅能就必須闡述的開口。「但他們很擔心你。」
「不需要。」
「還是擔心了。」風清接著說:「所以明天一早會送你回去。當然,之後你要怎麼面對他們是你自己的事。」
席少凌滿意風清的分寸,於是同意這樣的安排。「好。」
「或許……嗯……」風清很猶豫。
「妳說。」隱約知道她要說什麼。
「或許我不該說,我並不瞭解什麼。」
「妳說。」
「或許……」她不曉得自己到底承不承受得了他的反應。
「妳說。」席少凌有點不耐了。
「或許你該試著跟他們相處,嗯……互動。」
果然。他走至窗邊,讓凌晨的涼意將自己撲滿身。「咳!」天是恁般地黑。
「你在做什麼?」風清皺眉,快步走至窗邊想要將窗子合上。
「一下下就好。」席少凌止住風清合窗的動作。
他看向那無窮盡的黑。
「風清,試著跟他們相處?相處也要『試著』?他們是家人吧?但我的家人一直就只有媽媽而已,其實我也不瞭解什麼,只是……我是和媽媽一路生活過來的,看到他們--那個叫席慕華的爸爸、白慈幸的阿姨、席璇之的哥哥,我只會本能地這樣反應。」她的意思,應該是教他違背他的本能吧?
風清和他一同受著襲來的冷意,眼睛卻沒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她知道他說的都是他心底最真切的感受。
「我只是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我想,你媽媽也會這麼希望,而她把你交給了席家,或許是因為她知道,在這世上除了她之外還有呵護你、愛你的人。」猶豫了下道:「我的爸爸在八年前離開我,而我現在還能好好地活著,就是因為我看到了這世上還有呵護我、愛我的人。」
「那個人是妳媽媽吧。」席少凌心裡為著風清突來的消息吃驚,但這不是為此特別表示什麼的時候,所以他選擇靜默,久久才開口道:「風清,妳知道嗎?或許妳現在能活得好好的,不是因為這世上還有呵護妳、愛妳的人,而是因為這世上還有妳呵護、妳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