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鬆開路人的領子,表情高深莫測。
「好,很好。」鎮守山,你給我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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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很寬闊的空間,裡面擠滿了飛禽走獸,烏鴉樓在窗口,狐狸、大杜鵑、黃髏、吵死人的麻雀,身高有十歲孩童高的白鶴,圓胖可愛的大白鵝,統統擠在這座圓塔的塔頂。
甚中有個小小的人兒也混在裡頭,此刻正上演著一出大義滅親的倫理大悲劇,為了搶奪誰要扮演大姐頭的角色。
「通通不許吵了,兔兔最大,你們誰敢跟我搶!」小臉蛋印著大白鵝蹂躪過的痕跡,兔兔擺出「主人」的威嚴。
水鴨附議。「呱。」當然沒有人敢,他們這裡沒一個是人。
「嘰嘰喳喳。」小麻雀交頭接耳。
白鶴高貴的瞇著眼睛不予置評,反正它不是來玩的。
胖鵝蹭到兔兔身邊,長頸子勾進她的臂彎裡,造成既定事實,先佔先贏,咯。
「好,你就當大大。」兔兔總是把爹爹讀成大大。
動物發現最後的寶座被胖鵝捷足先登,紛紛射出生氣的目光,試圖把胖鵝萬箭穿心。
「咯。」胖鵝把兔兔當靠山,囂張的示威回去。這些嘍,也不想想它的資格有多老,想搶地盤,哼,下輩子去!
突然,一扇半人高的小門被打開。
兔兔烏溜溜的眼珠馬上泛出快樂的光芒,撇下胖鵝衝了過去。
頓時動物們閃躲不及,亂成一團。
「嬤嬤。」她如失控的馬車頭衝進一個老婦懷中,雙手雙腳攀在對方的腰跟大腿。
「你這丫頭,藥粥會灑了。」婦人年紀很大了,步履蹣跚,被她不知輕重的搖晃,怕要摔倒,骨頭馬上會碎成一地。
就在她跟老婦人糾纏不清的時候,方才趾高氣昂的胖鵝已經被逼到角落,眼看就有慘遭滅口的嫌疑。
「乖乖,我才離開多久你這樣黏人啊。」扳開兔兔黏人的指頭,把圓滾滾的小人兒抱到膝蓋上。
可憐啊,都十六歲的姑娘了,還是一具小孩子的身體。
憐惜的摸著兔兔仍然如昔的天真絕色面貌,風嬤嬤經霜的眼滿是歎息。
「嬤嬤,兔兔什麼時候可以出去跟你一起住?」仰著天真稚美的小臉,兔兔甜甜的問。
「我的心肝寶貝,嬤嬤再說一遍,你要乖乖待在塔裡不能出去,不然你的屁屁會遭殃,知道嗎?」她半是恫嚇,半是寵溺,瞧見她的回紇髻有些凌亂,便動手拆開,拿下自己插在頭頂當飾物的牙梳,慢慢為她整理。
「不懂。」兔兔乖乖的賴在風嬤嬤的懷抱中,享受這難得的時刻。
「你,醒的不是時候……」風嬤嬤的低語沒入兔兔的髮絲中。
「我記得以前住的地方有花有蝴蝶,還有很多人……」為什麼她從長長的睡夢中醒過來,不像以前可以換地方住?
「這裡不天天也有蝴蝶飛來陪你玩耍,還有動物們。」風嬤嬤昧著良心說瞎話。
她的免兔又不是囚犯,被人一關就是七年,好不容易醒過來,卻只能因在這高高的塔頂跑不了。
瞧見風嬤嬤微濕的眼眶,兔兔乖巧的不再重提記憶裡面的風景。
「嬤嬤的眼睛有水。」
風嬤嬤很愛哭,只要她一提到從前,明明不關她的事,她就能哭得淅瀝嘩啦,而她最怕人家哭了。
「嬤嬤的眼睛怕風吹。」單純的小姑娘,她說什麼她就聽什麼,她最愛的寶貝啊……
原來,風也能讓人的眼睛起霧。兔兔想著。
「把藥粥吃了。」
「藥,苦。」
「兔兔不吃,嬤嬤會生氣。」
「不氣不氣。」她吃就是了。
皺著眉的她,舀起一小口藥粥再遲疑的放入口中。
「嬤嬤,兔兔什麼時候可以出去跟你一起住?」呸呸呸,絕對沒有其他東西比藥粥更噁心的。
「嬤嬤的乖孩子,這是你的宿命,天命不可違抗,別再問了。」輕撫她柔嫩如嬰兒的皮膚,風嬤嬤不知道該怎麼把殘酷的真相對她說。
命?那情緒,她太小實在不懂,可是她不喜歡什麼所謂的宿命論。
「藥粥吃完,我讓大家陪你扮家家酒。」
兔兔點頭。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她怎麼也躲不遇嬤嬤的軟功。
塔裡,自成一個誰也進不來的世界。
外頭,雲去悠悠,風難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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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京畿所在的汴梁,四川也是沃野千里,一片的欣欣向榮。
這裡,有著極度繁華的一面,四處淨是波斯、薩拉森(阿拉伯)、天竺(古印度)、大秦(東羅馬帝國)的人種,其中還摻雜著許多因故被朝廷遠遠放逐到這邊的逆臣叛子、人渣垃圾。
在這裡,誰也不服氣誰,要幹掉一個人比捏死螞蟻還簡單,朝廷曾經派來十五個治理官,最長的上任一個半月就撐不下去,被人倒著捆綁栽在馬背哭回京城,另外,有發瘋、嚇死的……人們無法無天的態度惹得大官聞聲色變,一個惡名昭彰的地方。
朝廷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延請素來與宋朝系交好的耶律紫,以此當其個人的屬地,管理統合,並賜名紫君未,對其極為禮遇。
打著如此一來,也無傷朝廷威信的算盤。
紫君未,一個瘋狂男人。
他到此後,造酒池內林、縱情聲色,他目無法紀騎馬上衙門,身穿奇裝異服袒胸在大街上跳舞,為所欲為。
因為他這樣難以捉摸,讓存心要他難看的人心存忌憚,暫時不敢輕舉妄動。
此時他帶著十二個貼身侍衛,還有一票娘子軍正在屬地境內的森林打獵。
他出獵是沒章法的,隨性跑到哪,那裡的動物就遭殃。狩獵的快感往往在動物中箭倒下的那一瞬間消失,他不管動物的下場,反正他帶來的手下會處理一切,他只要馭馬往前奔跑就是。
他胯下的赤兔馬全身棕紅,唯有四蹄長出蓬然的白毛,所以又叫踏雪無痕,是大苑國出產的大型戰馬,它的血統可以追溯到三國關雲長的座騎赤兔身上,由於系出名門,腳程比普通的馬兒不知快了多少,只消片刻,十二個侍衛再也找不到他們主子的蹤影了。
陽光爛漫,紫君未放縱馬蹄快意奔馳,遇到巨石攔路一躍而過,雜林礙眼,橫刀一劈乾淨俐落。
一陣汗水淋漓的奔走,赤兔放慢了腳蹄。
「赤兔,你聽見什麼嗎?」幽遠的,像不成調的歌,恍惚飄進紫君未靈敏的耳朵。
「啡!」赤兔露出整排牙齒,不用主人示意,答答地向前鑽進一叢密林。
天然屏障似的松林中居然有座高聳的塔,四周還種滿了果樹。
想不到長年雲霧遮天的山區間有這麼一塊地方。
有意思。
紫君未下馬,發現四下無人,歌聲卻不絕於耳,因此確定那哼歌的主人就在高塔裡面。
這是他的屬地,竟然存在著一座他不知道的高塔。
詭異的是這座塔沒有進出的門窗,只能看出是用上古紅泥磚造的。
他瞪著高塔,心中像被什麼劃開一道口子,一點一滴的撕裂中。
退開十幾步,他向上端眺望,最高處,有個像是窗口的東西。
他似野獸般的眼如墨漆深,當下他跨中帶縱,連退五尺,又倒竄回去,氣灌胸臆,宛若游龍的身軀已經飄飄奔上高塔,像蝙蝠倒掛在窗口。
「嗨,來扮家家酒。」坐著的兔兔只感覺窗口一暗,一張從來沒見過的生面孔就這麼映入她的眼。
好新鮮!
「呱。」跟兔兔作伴的大白鵝可不以為然,它以「監護人」的身份,母雞護小雞的打開翅膀對著紫君未叫囂。
一個皮膚光潤的少女,西北的回紇服裝,長長的袍服,圓形翻領,窄袖口跟寬下擺都滾著白色的兔毛邊,寬口褲綴著金線花邊,一雙杏黃鞋兒也綴著圓毛球,兩個桃形的回紇髻用金質的冠鏤空束起來,可愛的叫人……咬牙切齒,永遠都忘不了。
「你是蝙蝠嗎?好好笑,倒掛著呢。」兔兔從來沒見過除了嬤嬤以外的人,至於以前,她不記得了。
紫君未一縱身,跳進塔裡面。
「你不能進來,嬤嬤說不行。」哇,他好高,強健壯碩的體魄,比森林裡的棕熊還高大。
棕熊不是很聽話,說不能進來他還是進來了。要是說給嬤嬤聽,她肯定又要吼的比打雷還大聲。
「呱。」一看清紫君未的真面目,胖鵝咻一聲躲到兔兔的背後,剛才的英雄氣概都不見了。
兔兔好笑的瞅著黃蹼白鵝,「你也覺得他像一頭熊對不對?」
「呱呱。」它還有問必答。
紫君未的魁梧健碩在高大的北方人也是少見的,才二十一歲的他肩寬身厚,壯到不行,一件背心袒著胸露出小麥色的皮膚,光裸的胳臂戴著連成一排的金環條鏈,最特別的是金髮碧眼,他的金髮摻著棕紅,頭戴紗龍冠,腳穿露出指頭的麻線履鞋,奔狂與華貴並存,威武跟眉睫間的高傲巧妙的融合成極佳的氣質。
看著紫君未的不言不語,兔兔去拉他的手指,然後比著地上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