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這樣啦,人家剛剛才救過你,你對救命恩人是這樣的報恩方式!沒良心啊!」
都中午了不是?闕勾瞧了眼頭頂的太陽。
她對時辰沒觀念耶!
看一個男人撒潑,還人家人家的喊,要不是太過驚訝,她就算地下沒洞也要鑽進去,絕不承認這個人跟她有什麼干係。
「你……你給我閉嘴。」這人就是能搞得她火冒三丈,無聊的閒人已經聚成小撮指著他們竊竊私語起來。
什麼時候她變成沒良心的負心女?
這些吃飽沒事幹的路人……不對!她該氣的是眼前這個牛皮糖、討厭鬼。
「你要吃什麼,人家店小二站了一旁半天,你出個聲啊!」
「什麼?」曾幾何時他們已經在茶館坐定,好喝的香片都上桌了,就等著點菜。
闕勾扔給店小二一個抱歉至極的笑容,然後點了一堆價錢貴死人的菜餚。
嫘兵兵突然跳起來,她寧死不當冤大頭,昨天那一餐闕勾一個人就吃掉五兩銀子,而牆上價目表上面一堆的圈圈,別說她付不出這麼多銀子,就算有,她也是空手被他拉出門,吃霸王餐?她是良善的老百姓,做不出來。
「你不是說吃點心,這、這、這是什麼?」蹄膀五隻,牛腱三斤,麻花卷一盤,酸菜肉絲一斤。
他才剛逃難啊?
「都是吃食,哪分那麼多?」他倒覺得她大驚小怪。
「等一下付不出錢,你就在這給人洗碗打雜吧。」她不管了。
「你不吃?那我吃光喔。」
「你……」才想開罵,嫘兵兵又臨時轉了個話題,「她是誰?」乾脆問明,省得好奇心磨得她難受。夾了幾塊軟潤的栗子糕塞進嘴巴,闕勾鼓著腮幫子邊道:「剛才那裡撿到的。」
好標緻的女娃!
嫘兵兵在西洋人開設的館子裡,看過幾個從絲路帶回來的搪瓷娃娃,蓬蓬的蕾絲裙子,圓圓的大眼,和眼前這女孩一點不差,就連娃娃的面無表情也一模一樣。
她個子很小,穿著六幅裙,幅面有著精緻華麗的繡圖,小手叮噹戴著數十個銀環,一看就是富貴家庭的小孩。
「你連人家的小孩都要誘拐?」她故意嘲諷他。
「對我你真沒信心,就只會往壞的方面想,不是說撿來的嘛。」她只當他是十惡不赦的壞蛋,「而且你顧著不理我,我想說也沒人聽。」
「她的衣裳上濺有血跡。」
「還好你沒有笨得很徹底。」
對闕勾翻了個白眼,她試著對小女孩示好,圓圓的大眼卻一無所動。
「沒用的,我剛在那裡已經跟她講過一籮筐的話,她還是這副德行。」菜送上來,闕勾以風捲雲殘的速度大口吃喝,像餓了幾百年一樣。
「你把她帶出來,又不知道對方的冤家債主是誰,怎麼辦?」雖說救人一命勝過造廟,可是仇家要是尋來,有貓的九條命也不夠用。
「好吧,等我吃飽把她扔回去。」
「怎麼可以?」
「就說你矛盾嘛!」
說不贏他的嫘兵兵馬上閉嘴安靜。
「你啊,把亂想的時間用來吃東西,萬一要逃命也才有力氣不是?」他以花卷夾了酸菜、花生粉、牛肉片塞進嫘兵兵的嘴巴。
唔,這才真的感覺飢腸轆轆。嫘兵兵微笑地點點頭。
「哇,我忘了報官。」她忽然想起。
「不用我們雞婆,這種大事是藏不住的。」茶樓三五成群閒磕牙的人早已經揚揚沸沸的談論起來。
鵬太師一家八十餘口被滅門的新聞已傳到右岸來。
「你來茶樓是專門為探聽消息的?」她不得不心生佩服,但只有一點點。
「人多嘴雜,想要什麼消息都較容易。」他乘機教授嫘兵兵幾招。
「你在哪找到她的?」坐在她跟前的女孩實在太漂亮,讓人移不開眼。
「水缸。」
怎麼都想不到的答案。她一副受人寵愛的樣子。
「也許是她的不幸,也許是幸運。」她那發育不良的手腳看不出多大年紀,或許並不如她想的受人寵愛。
「我聽說書的講過,有些變態的高官會把漂亮的小孩養在甕裡面,不讓他們長大,當寵物般地玩弄,她不會這樣吧?」
闕勾沒有回答是否,可是嫘兵兵已經擅自決定不去同情被滅門的鵬太師一家,一個玩弄別人生命的人,他人也不需要尊重他。
一餐飯解決,木偶娃娃的未來也大概決定。
帶小孩別說沒經驗,這樣受了偌大刺激的小孩他們更沒把握,一不小心養出觀念偏激可怕的人來,罪過可就大了。
於是照著闕勾的打算,把那美麗沒生氣的女孩送到他所謂的安全地點。
第三章
為小心起見,他們在茶館消磨到傍晚,闕勾才準備出發,說是要去濟南一處收容孤兒的地方。
這一來,嫘兵兵又平白花掉七兩二錢,害得她心痛如絞。
「你慢慢走,走上十天半個月都不要緊。」最好一去不回。
「你好無情,同樣的話說了兩遍,彷彿恨不得我不要回來,真叫我傷心啊!」抱著女孩的闕勾伸手想拉嫘兵兵的手,卻被甩開落了空。
他不在意地笑嘻嘻送給她一記飛吻,然後一溜煙不見了。
確定他不會突然又從哪個角落蹦出來,嫘兵兵也慢慢往回家的路走。
天幕低垂,夕陽含金帶紫,天空的烏鴉行雁也趕著路回巢。
武館的大門大開著。
石獅子還有門檻上或坐或站了一票粗獷男人,個個垂頭喪氣。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發現嫘兵兵回來了,哭喪的臉揚了起來:「小師妹回來嘍!」
嫘兵兵感動逾恆,原來師兄們在擔心她一天不見蹤影,嗚……
每個比小樹還魁梧的男人把她包圍在中心,陣陣獅子般不滿的吼聲差點吼破她的耳膜——
「小師妹你放我們鴿子……」
「對啊,出門也不通知一聲。」
嗯,她好像會錯了意。
「你清早出門到現在,我們中餐都沒吃耶,小師妹,你到底跑哪廝混去了,快點招來……」原本響亮的吼聲越來越小,最後奄奄一息得叫人心生不捨。
「小師妹,好餓啊!」
一群餓死鬼拚命把醜臉湊到嫘兵兵面前,爭取同情。
呃,也對喔,她出去了整整一天,完全忘記家裡這一堆等著要她喂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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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要舞弄刀槍過生活,練功也就格外認真,每天總是固定四更就起,不管春夏秋冬,一個人在小跨院裡扎馬步。
她爹或許是個人人稱讚的好師父,當爹卻當得不怎麼成功,他通常只顧著徒弟,至於她總當她練功練著好玩,直到有一次他不小心摔斷腿,不得不讓她押著鏢車出門,這才發現從來不大去注意的女兒居然有一身好功夫。
這是嫘兵兵用土法煉鋼法練出來的,磚一塊塊的疊,疊到比膝蓋還高,抬腿置於其上拉筋運動,左腿換右腿,週而復始,等過關再疊高一塊。
一個人練功是很寂寞的,汗流浹背無人問,一切的基本功在天未亮的不明夜色裡一遍一遍來過。
由此可見她對武藝的執著。
「石頭來也!」凌空飛來,一夥小小的石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中她的手。
一個失去平衡,手裡的磚塊掉下來,狠狠砸上腳。
想不到會遭人偷襲的嫘兵兵跌了個倒栽蔥。
「是誰?」是哪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小人?她白皙的手背泛起一個銅板大的圓印子。
「唉唷,你的實力只有這一點啊!不,我是說哪個不長眼睛的春貓,走路也不好好地走……你別瞪我,我不過滑手了,本來的目標是那隻貓。」出來承認的正是纏功一流的闕勾。
黏人精什麼時候回來的?往濟南的路程不到一天就來回,好驚人的腳程。
「你別不說話,糟糕,手腫起來了呢,我太粗魯了。」他嘴巴塞了兩個白胖饅頭,騰出手來察看嫘兵兵的小手。
她用力把手抽回,不吭聲。貓哭耗子假慈悲,把她的手弄傷,還嘲笑她的功夫見不得人。
她想成為江湖俠女的決心是從小就立下的,一條龍武館的日誌記載過,武館也有段風光歲月,是到爹爹這一代才徹底式微下來,未來這間武館應該是她的,所以,振興武館是她責無旁貸的責任。
她是那麼的努力,為了讓別人認可她,不管是整日操持家務,累得半死還要繡那令她眼花的女紅,德、顏、容、工四德絕不輸任何其他閨秀,武藝也在悶頭苦苦的練習中。
但今天怎麼被一顆小石頭給打傷了,這要傳出去,以後她怎麼闖蕩江湖,怎跟人家平起平坐。
「不要不說話啦,你生氣就對著我吼叫,肚子是裝吃食不是拿來裝悶氣,悶久了會發霉、發臭的。」闕勾嘴上的饅頭三兩口進了肚子,他繞著她跑來跑去,欠揍的臉彷彿怕她沒看見,三不五時伸出五根趾頭確定她的魂魄還在。
逆來順受也是婦德裡要求女人要做到的功課,她平常不就做得很好,怎麼現在卻覺得氣急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