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一出爛劇,他這愛孫還是長途跋涉地趕來,一場無傷大雅的騙局,依照孫子絕頂的聰明智慧,焉不知道一切只是遊戲一場,認真說起來,他還是滿在意他這爺爺的,呵呵呵呵呵,好爽。
闕勾果然像消了氣的皮球,閉起眼假寐,他所有的精力只為他想要的佳人才會動力全開,別人,晾一邊去。
「好現實,美女一不在眼前,連陪老頭子說說話、道家常都吝嗇。」
「我沒有原諒你喔,不要一廂情願地在那裡傻笑,我是想,要不是因為這趟江南行,我也不會認識兵兵,你要感謝的人是她。」
「哦?」
「其實我本來打算直上少林鬧個它雞犬不寧、雞飛狗跳的,是聽說你閉關,才改變主意。」他就不相信那些抱著秩序、規條睡覺的和尚們禁得起他惡整,嘿嘿,相信不用兩天,他就可以輕輕鬆鬆離開少林寺,還他一身自由。
彌勒大師一身汗。
他之前怎麼沒有考慮到這一層?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要是讓他孫子這魔頭任性撒潑,少林千百年的基業不毀了才怪。
不過,也不對啊,他何時被人牽著鼻子走過?
當初,就是因為發現樹大成蔭的寺廟部分陋規承襲已久,出現迂腐現象,經過苦思,才想到犧牲自己的一脈血親,想借助闕勾天生惟恐天下不亂的個性,為死板的少林注入新氣象,要不行,最不濟把寺毀了,浴火重生更妙。
他心中一輪算盤打下來,正想給闕勾來個洗腦,誰知道椅子上的人早已無蹤影。
想當然耳,闕勾是追嫘兵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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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幸,武館的食客又增加一名。
是夜,因為遠來是客,又是祖孫倆,嫘兵兵很用心地煮了一桌素菜款待客人,不料彌勒大師卻唉聲歎氣地咬著筷一口菜也沒吃。
「我聽人家說悅來菜館的叫化子雞遠近馳名,江南菜燴金華火腿飯好吃得叫人賣妻兒也要去吃上一頓,我老了,這一生大概是沒機會再游江南,想我的江南美食夢碎,我好可憐。」他哽咽不成句,可憐得像被人虐待的糟老頭。
「你不吃!太好了,這盤、這盤還有這盤都是我的。」老狗學不出新把戲,闕勾把全部的菜餚一古腦掃到自己面前,大口大口吃得不亦樂乎。
「這樣子啊,您稍待一下,我去幫您張羅您愛吃的。」為了不讓老人家敗興而歸,嫘兵兵攏了攏頭髮,準備出門。
彌勒大師嘴巴哼起了蓮花落,還學乞兒拿筷子敲碗,擺好姿勢等大餐,壓根忘記自己可是一派大師,不倫不類的模樣要是被江湖耆老或長老們瞧見,不知要傷了多少人的心。
「你不是喜歡做跟屁蟲,這次不黏了!」奇也怪哉。
闕勾把剩下的菜統統倒進肚子,不顧形象地剔著牙。
「我不想讓她尷尬。」他深知嫘兵兵在某方面自尊心奇強。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武館的窘境他也看在眼裡,而這個不識相的老傢伙出家就出家了,偏還六根不肯淨地要求大餐,佛祖啊佛祖,這樣的蓮座弟子不如收回去打雜了算。
「怎麼說?」
「你的腦筋都放在少林寺啊,隨便看也知道,這麼破爛的武館哪有錢?還信口開河點一堆貴死人的菜,你要管不住肚子的饞蟲,隨便你身上一顆珠拿來賣也能賣個千百兩銀子,愛吃什麼沒有?」強人所難嘛。
彌勒大師放聲大笑。
「你怕那個單純的丫頭典當物品來買菜啊?我倒不覺得。」
她要連這點應變能力都沒有,要當闕家媳婦會很辛苦的。
「我帶料理回來了,阿倫,你把大家都叫來,我讓江山樓的夥計給我送一桌最上等的酒席喔,要吃好料的就利落些。」半個時辰後,嫘兵兵圓潤的嗓子一路從外面傳著進來。
香氣撲鼻的各種食物從紙包裡散發出誘人的香味,攤在桌上,華里裡的針灸羊肉、蠻子廳的乳烤蜜汁蹄膀、悅來菜館的叫化子雞全到齊了。
「你把自己賣了?」闕勾驚叫,「不然哪來這麼多食物?」他可聽清楚了,還有一桌酒席呢。
「我又不值幾錢銀子,你比我有用多了。」
「什麼意思?」其中有詐。
「我把你押給悅來、華里裡、蠻子廳,一家半個月掃地打雜,抵菜錢。」想不到他還挺受歡迎的。「什麼?」
闕勾一臉黑臭,看他咯咯作響的指關節像是想殺人,可惜沒人理他,大家自顧自地拿盤子找箸筷,面對難得一見的美食,當然先下手為強。
「你居然為了這些東西把我賣了?」他嘶吼。
「是抵押。」她訂正說。慢條斯理地咬著蹄膀的軟筋。
真好吃啊,筋內軟硬恰到好處,一分錢一分貨果然有它的道理。
「那有什麼不同?!」他盯著滿桌菜餚,香味撲鼻,考慮要先翻臉還是吃完再說。
嫘兵兵笑得如花綻放。
「你不吃好可惜,這蹄膀筋好香呢。」纖細的手指夾著筷,被醬汁浸得紅艷的肉塊比不上她唇畔的春風。
她才要送進小嘴,他低頭,氣息逼近,在嫘兵兵反應過來前,一口吃掉她筷上的肉片,唇跟唇碰觸的剎那,有道雷擊劈了兩人。
筷子不由自主掉下,敲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彌勒大師佯裝不好意思地想掩面,眼角眉梢都是彎彎的笑紋。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好看好看。
「啪!」嫘兵兵的纖纖小掌很用力地賞了五爪大印給偷香得逞的闕勾。
唉!彌勒大師不看孫子慘不忍睹的臉,一筷子的青菜還是扔入喉。
通常,自作聰明的人往往死得早。
嫘兵兵氣跑了。
「笨。」他嘀嘀咕咕,又撕一隻烤雞腿入腹。
大庭廣眾之下親吻人家閨女,就算久歷江湖的江湖兒女也禁不起這麼刺激的示愛方式。
「你以為橫刀奪愛容易啊?笑我笨,我是你孫子唉!」來不及細細品嚐的香氣又遠了,唉!扼腕啊。
「虧我教你那麼多年武功,連個女孩都追不到。」
這是兩回事,哪能混為一談。闕勾哀怨地瞥了一眼彌勒大師。
「對手是哪家武林名人、江湖豪俠還是高官子弟?長得比你英俊還是有錢?你調查清楚了沒?」一堆疑問用力地砸在闕勾臉上。
「她又不是桌上的橘子,你以為想要就能拿得到啊?」女人心,海底針,細細摸索,還是難以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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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守著就能得手嗎?」他懷疑透頂。
「我守得滴水不漏,等她回過頭來注意我。」他可以讓自己變成一座守候的城池,就算一顆心輾轉煎熬,也不想驚動她。
「你的情敵究竟是哪方高手?」彌勒大師好奇極了。
為情所困,想不到他鬼靈精的孫子也有死心眼的時候,他倒是很想看看他能撐多久呢。
闕勾百般無趣地托著腮,口氣帶酸。
「書獃,道地的書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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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獃,左書獃,要更名為左狀元公了。
鞭炮屑四散,硝煙味濺入空氣,飛進嫘家牆。
瞧著一地的紅藍黃綠,嫘兵兵為時已晚地想起她錯過了什麼,她不只錯過左夢言的考期,也錯過看榜單,還錯過第一個當面恭喜他高中的人……
這一陣子她都忙什麼去了?
對了,忙來忙去也就忙著闕勾一個人,他佔據了她所有的時間。
不知不覺地,他變成了她的生活重心。
這個認知一鑽進腦子,立即凝結成一塊不大不小的疙瘩,恰好梗在心口處。她一不小心就把左夢言給忽略了,而且還到這麼離譜的地步。
左家的熱鬧足足持續了半個月,在朝為官的左父帶著妻妾四房風光地回轉舊宅,朝中互有往來的大臣,一干親戚朋友,能扯上關係的,都登門踏戶地來沾親帶故,至於家有女兒的,更妄想攀龍附鳳,山高的禮物用擔子一擔擔扛進左宅,就怕東西不夠多,人情做得不夠,將來得不到好處。
也才幾天沒來,小徑上的蔓草長得不像話,看見書房的燈光微燃,嫘兵兵心中一喜,他終於在家了。
半個月來,她是一直有想找機會過來,但三次有三次半撲空,左夢言中了狀元以後,交際應酬突然暴增,一回兩回找不到人,心也涼颼颼下來,她只能自我安慰,日子還長,她總有機會把恭喜送出去。
歡欣的歌聲沸揚地從書房傳來,酒杯碰觸的清脆聲,男人縱聲談笑,國家恩仇社稷建設,南京少年熱血沸騰在小小的斗室裡。
嫘兵兵足點夜露,捕捉著從窗內傳出的慷慨激昂,隱約可見狼藉的桌面和笑語晏樂,未來可能在朝為官同做一殿之臣的少年們正編織著夢想。
這時候的左夢言不需要兒女情長,她是多餘的。
踮著足,嫘兵兵悄無聲息地離開,一如她來的時候。
那個世界是她無法涉足的,就連旁觀,都覺得勉強。
為什麼她有與他漸行漸遠的失落感?站在一旁都覺得格格不入了,還要說什麼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