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爸、阿姨一起住。」
喔!那伯母咧?他沒提的話,我也不敢再問了。氣氛有些僵,幸好公車以龜速爬了過來。上了車,我向司機大叔投向感激的一眼,他卻運起「龜波氣功」朝我大喊:
「小妹妹今天沒帶保鑣喔?妳的喇叭咧?」
香蕉西瓜你個番石榴菠蘿釋迦騎機車!
「老『伯伯』,那是法國號,OK?」我不客氣地自動替他添壽。
「哎啊!一樣啦!都是用吹的嘛!」
我投降!跟一個兩億年前的活化石,我還能爭什麼?!誰教我一個星期十趟車裡總會被他載到七次,一年下來,我們的對話早已沒大沒小了。
「耶!帥哥,沒看過你哦!新來的?」大叔轉移目標問起張無忌,無視後面大排長龍的乘客和車屁股後面震耳欲聾的抗議聲。
「對啦,對啦!賣擱問啦!」我用台語敷衍他一句,拉著張無忌往車廂後半節走去。
因為是放學時間,車子直到塞成沙丁魚罐頭後,才又爬了起來。車上的氣氛熱鬧得很,同學們恃無忌憚地高談闊論,外加誇張百倍的爆笑連連;還有阿公阿媽的雞同鴨講加陳家女兒三十八歲了還嫁不掉加李家兒子有外遇……之類的閒事。相較之下,我和張無忌有點像異形的兄妹--異類。我們誰也沒開口,只靜靜望著車窗外的街景,氣氛冷到爆。我在心裡默默數著站次,數到十五時,我向門口移動,感覺到他也在我身後。
「美眉拜拜!」下車前大叔丟給我一句。
「『哥哥』再見!」我決定日行一善。
下了車,正要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卻瞥見他朝反方向的另一邊移動。咦?難道他搞不清方向?
「喂!這邊啦!」我喊他,雖然我可以壞心地任由他迷路,可是他還拎著我的樂器,而且,我等一下還要利用他咧!
「我知道!等我一下。」他頭也不回地說著,並且快速走進一家超商中。
等他再出來,我才了他是去買東西了。
「買什麼?」我好奇地瞟向他手上的袋子。
「晚餐。」
「啥?麵包加牛奶……你在減肥喔!」我不客氣地檢查他的袋子,驚訝發問。
「沒有。不知道要買什麼,這樣比較方便。」他面無表情地回答。
唉!沒娘的孩子,可憐喔!雖然我娘她廚藝不精,但是我每天還是有香噴噴的白米飯和三菜一湯可以享用。我的同情心又開始作怪,而且大腦、小腦、延腦一致表決通過,下令我開口--
「我請你吃飯,到我家。」我追加一句。本姑娘可沒那麼有錢,吃一頓老媽的應該沒問題。
「不……不用了,不好意思!」他又臉紅了。
「哎呀!沒關係啦,我家老爹不在,放心!」我豪爽地說。通常老爸都混到半夜才回來,他是不會看到一個拿著掃把趕人的怪老頭的;至於老媽,她一向開明,應該不會介意女兒撿了一個陌生人回家吃飯。
「不要啦!我不習慣!」
他還在「ㄍㄧㄥ」,我已一把拽過他的手。原來我可以瞬間變成神力女超人啊!我拉著他往前走。
「我請你吃飯,等下你要幫我哦!」我邊走邊說,眼看那條巷子已在眼前……
「幫妳?幫妳什麼?」他奇怪地看著我。
「就是現在,抓著我的手,往前跑!」我閉上眼,把手伸出去,等他行動。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乖乖照做。我閉著眼任由他帶我跑過這條我記憶深處恐懼萬分的小巷,他的手很溫暖很大,似乎能為我驅散心頭的驚惶……
「到……了。」他略喘地開口。
我睜開眼才發現,小巷已被遠遠甩在後頭,我們正站在「我們」的家樓下。沒辦法,他家緊連著我家,只能這麼稱呼了。
「謝……謝你!」我也有點氣喘噓噓地開口。
「妳會怕?」他有些想笑的樣子。
「怎樣?不行嗎?」我有些惱羞成怒。
「那妳平常都怎麼辦?」他難得好心地問。
「我有護衛,可是他今天又蹺班了!」我又想起那個死孩子了,等會兒鐵定不饒他,害我被人發現膽小的一面。我可是有「裴大膽」之稱的俠女耶!不過唯獨面對那條巷子,我就不行了。因為……那裡曾經發生一件讓我永生難忘而且極度恐懼的事。也是因為如此,老爸交代裴榮一定要陪我上下學,要不然,我可能會賴在巷子前,不敢回家。更慘的是回家的路只有這一條,而且人煙稀少;會打這兒過的,只有我們這棟住戶,加起來不超過十個人,怎樣?夠詭異了吧!不是說我家住在偏僻的深山中哦!而是不知為啥,這裡的房子總是滯銷,租屋的人總住不到半年就搬走了,但是我保證絕不是鬧鬼!總之,會被老爸看上眼的,肯定有問題!從我家到我們學校就可以推論。
「妳家在哪?」
他還沒發現?我朝上比了比,逕自拿出鑰匙打開樓下大門。
「啊!原來妳也住這。」他才恍然大悟。
失禮了,「大目神」!這樣白目的人,我只能向他致上十二萬分的敬意外加一篇訃聞--
嗚呼!張公無忌,英俊瀟灑,卻天妒英才,腦袋空空外加視力零點一、白內障兼青光眼,身染重病藥石無效,聞者皆痛心疾首,哀哉!裴琳泣首。
「到了,請進吧!」爬上三樓,回到我可愛的家門口,心情爽啊!「媽咪!有人客哦!」我先通知她一聲,免得她霎時見到人嚇一跳。
「誰啊?」老媽從廚房衝出來,一手拿著鍋蓋,一手拿著鐵鏟,好像戰場上的天神……亂酷一把的。
「是我的同學啦!他叫張無忌。」我主動向老媽介紹那尊杵在門口的大目神。
「張無忌。那金毛獅王有沒有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連反應都一樣。
老媽的自以為幽默,卻讓他脹紅了臉,囁嚅地開口:
「裴媽媽好!」
「好好好,快進來!」老媽熱情招呼他。
「媽咪,我請他吃飯哦!今天裴榮放我鴿子,是他陪我回來的。」我先告狀再說。
「這樣啊……那裴榮人呢?」老媽不解。
「我不知!可能又和哪個美眉去約會了吧!」我故意挑撥離間。
「喔!我可憐的小心肝!今天委屈妳了,過來,媽咪給妳『惜惜』!」老媽又在發揮她爛得可以得「金番石榴」獎的演技,連說帶抱,手上的鍋蓋差點K到我的頭。
我閃過致命的一擊,卻被椅腳絆倒,跌了個狗吃屎!我像八腳蜘蛛一般利落爬起,神色兇惡無比瞪著那只闖禍的四腳木頭開罵--
「你是不會認主人啊?連我也敢害!」它不說話,代表認罪,我重重地踹了它一下,以解我心頭之恨。
「裴琳,別玩了!帶妳同學去洗手吃飯。」老媽看不下去,制止我的暴行。
「喔。」
我丟給張無忌蘭個眼神,示意他跟我進浴室洗手。
「喂!等一下不管吃到什麼,都要說好吃哦。」我先警告他,免得他被老媽的「創意」嚇到。我這天才老媽最愛突發奇想,三不五時就自創新菜,而且逼我們試吃。本著「愛就是把菜吃光光」的至高原則,我們只得折磨可憐的味蕾和無辜的腸胃,只怕稍稍露出一點馬腳,那家裡就有斷炊之虞了。
「沒關係,我一向不挑食。」
很好!我決定今天扮演一下御前太監--小琳子,好好伺候他一桌菜餚。洗好手出來,裴榮已坐定位了。
「喂,你中午沒來,放學又放我鴿子,這筆帳怎麼算?」我開始秋後算帳。
「姊!哎喲!妳又不是不知道,杜依依她們那票女生有多難纏!我到剛剛才好不容易脫身耶!」
嗟!看他話裡的怨歎和臉上的得意,我就忍不住想問候他媽--也就是我媽好。想想,還是忍住,畢竟老媽是惹不起的。
「噯,你是張無忌,對吧?」裴榮真是神通廣大,比起大炮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好!你是?」張無忌困惑地看著他。
「我叫裴榮,是裴琳的弟弟,今年二年級,請多多指教!」哇!天要下紅雨了嗎?我那向來聽不懂人話的小弟,竟然吐出象牙了。這真是普天同慶,舉國同歡啊!
「無忌和裴琳同班啊?」老媽似乎很有興趣的樣子,還自動省了個「張」字。
「嗯!我今天才轉來。」
咦?多了六個字。
「那,還適應嗎?」
老媽,我問過了。
「嗯!謝謝裴媽媽關心。」
喲!多七個字。
「菜,好吃嗎?」這是她最想問的。
「嗯!很好吃!有媽媽的味道!」
哇!竟然在「嗯」之後,又說了九個字。這太不公平了喔!我只有「嗯」一聲,而老媽多了二十二個字!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張無忌,我看你怎麼回答。
「我和爸爸、阿姨一起住。」他回。
他……他竟然連想都沒想就直接給它說出來!哇靠……左邊走!這下我肯定他是個雙面人,而且還學過「四川變臉」的絕活,要不怎麼能反應如此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