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誰才是妳夫君啊?」這下醋罈子翻得亂七八糟了。
「你教導他讀書習字嗎?」有為者亦若是。拜師不分年紀老少。
「我教他奇門遁甲。」
「我沒聽你提過。」奇門遁甲,聽起來很深奧的一門學問。
「妳會不會怪我什麼都不提?」
奇門遁甲,帝王術。
黃帝戰蚩尤於涿鹿,夜夢九天玄女傳授。姜太公助周伐紂,張良扶漢高祖,諸葛孔明借東風三分天下,劉伯溫佐太祖得大明,靠的都是奇門遁甲的功勞。
「我喜歡你跟家世沒關係。」提到喜歡兩字心裡還是依舊羞澀。
「一點疑問都沒有?」就這麼信賴他?他何德何能?
「我也不知道要問你什麼?」這樣會太笨嗎?「你一直在,我只要每天睜開眼睛都能看到你就很心滿意足呵。」
程門笑摸她美麗的五官,她叫人動容的不是絕色的美貌,是良善的性情。「我不說,是因為想把過去忘個精光,所有的一切一切,最好連我這個人都不存在最好。」遲疑了下,這話還是脫口而出了。
「胡說!那我怎麼辦?!」輕輕駁斥,更多的心疼湧上生疼的喉嚨……他怎麼可以這樣自暴自棄!
「傻瓜,妳難過什麼?」他的心整個都融了。
「那……他來了?所以你心神不寧?」善詠也是他過去的部分。
「我怕妳怪我隱瞞。」
「現在,你想說嗎?」
「沒有人能夠把過去拋卻--」包括了那些學習了就刻在血液中的技能。
閻金玉撫摸他濃密的眉毛,什麼都沒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妳知道我的過去還會想跟我在一起嗎?」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他望進她嫵媚多情的眼瞳,想尋求一份他也不明瞭的感覺。
「我不管你的過去有什麼,要是你的過去是黑暗的地獄我也會陪著你走出來,如果我沒有陪你一起走出來的能力,那麼,我會在彼岸等你,等到我頭髮白了,眼睛看不見了……我都在!」
等待是女人的宿命,不管等的是人,還是一顆互相依偎的心。
「我值得嗎?」他語氣不穩。
「我是個很平凡的女人,愛著我認定的男人,當我無依無靠的時候你收留我的心,而你的心是我最想要的,我很懶,這輩子都不想換人,就賴定你,你說可好?」
在他額頭印上輕吻,一切盡在不言中。
程門笑用力箍緊了她,把頭埋進她的胸前感覺她女性的體香溫暖……還有她那番剖心的話都叫他激越不已。
也許,他不曾說過,寂寞的人不是只有她……
而,給予溫暖的人也不見得是他。
「別想了,早點睡,明天還有好多事呢。」
「嗯。」
桌上的燭淚已經要到盡頭,明明滅滅中各自懷心事,只見影綽約、人矇矓,而心,搖擺不定。
「娘子……」
帶著懵懵睡意的閻金玉哼了聲,悄悄打開眼。
她的夫君或許不是什麼天下無敵的大英雄,也沒有氣勢凌人的家世好讓人誇耀,但是他一向的淡然自足,一向明如清鏡的眼中居然湧上極深的落寞。
那惆悵跟晦暗傳到了她心中。
他的心思從來隱得很深,從來不輕易讓她瞧見。
但是,今夜,他的不安那麼明白的寫在臉上,油火交煎著。
「相公?」
「對不起,我害妳睡不好。」她的睡癖很差,長長的夜會下床喝水,會作惡夢,會霍然驚醒睜大眼睛不知身在何處,一直以來總要摟著她睡,夜半握緊她的手,或者讓她能夠隨時觸摸到他,她才能安穩的繼續睡覺。
閻金玉輕輕搖頭。
「我,是近親生下的孩子。」他沙啞的聲音是暗夜唯一的顏色,鏗鏘中有著淒厲的過往。
閻金玉感覺到他因為生氣勃發而僵硬的身軀。
「被近親血緣坐下來的我全身都是詛咒。」他的聲音尖銳的拔高,發出刺耳的分岔。
「你不是!」她堅定的駁斥。
「我是!」咬著牙,語氣卻比地板還要冷冽。他很痛,卻要假裝不痛。
「不要說了吧,我可以不聽的。」
「讓我說,以後……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這股勇氣!」
「好……」她撫摸著他冷涼的背。
「我的血統是家族裡不許被提起的禁忌,小時候所有的人都當我是怪物,把我孤立,家中的長輩更是嚴格禁止任何人跟我往來,對他們來說,我是不存在的,我的存在是可恥跟齷齪的象徵,唯一敢跑來找我玩的只有見過一次面的善詠……」
是他那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個性稍微拯救了他。
「……我十歲離家,當過跑堂、放牛羊、乞兒、挑夜香、睡豬圈,還被兇惡的大鵝咬傷,萬念俱灰的時候遇見教我奇門八卦佈陣功夫的師傅,我那時十二歲了,還不識字,完全摸不清北斗天罡、七星佈局,環環相扣生生不息的道理,師傅把我綁在天山頂,要我對著天上衡星,一天只給一餐飯,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天山頂終年寒雪鋪天蓋地,除了覓食的野狼大熊毫無人跡。
「第二年干暑又把我往玉門關外的火炎山上送,讓我明白大自然節氣天干地支的循環,第三年才教我讀書認字,往後七八年我都睡在星空下,從來沒進過有屋簷的房子,師傅說觀天體運行,可窺天下大勢分合……春夏秋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師傅說我學成可以下山了。」
閻金玉聽得入迷,雖然有心痛不捨,聽到驚險處也替他捏了把冷汗,卻聽得欲罷不能。
「學成下山我無處可去,意外碰到出門打獵的善詠,在他家住了一個冬季又離開,直到蕭炎將我介紹進了丞相府。」他還深深記得善詠不由分說的扯他回家的表情。
「是他?!」還真是出人意外。
「嗯,當時閻丞相正在招兵買馬,他立誓要進丞相府。」閻瑟奪取江山的圖謀如此明顯,躍躍欲試的人不知幾希。
「他對我爹還真忠心不貳呢,把你也扯進來!」
「他的野心我不清楚,但是富貴險中求是每個身為男人都有的志向。」
「我看你一點都不像,住的是最小的院落,吃的是人家剩下的。」
「不管怎樣的年代多得是頭無片瓦的人,有得吃、有得住,對胸無大志的我來說就很足夠了。」他一點也不諱言他的懶散。
沒錢、沒地位、沒有夢想。他的小娘子到底看上他哪裡呢?
什麼齊家、治國、平天下,他從來沒有這種使命感。
他以為獨來獨往就是今生的寫照了。
然而,如今卻多了他想捍衛的珍寶。
他要她。這半生,從沒爭取或想過要獨佔什麼東西,唯一,就是她。
「你好聰明啊……」
「妳不覺得我很自私?」
閻金玉沒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問:「你現在快樂嗎?」
他沉思了下,堅毅的點頭。
「那不就是了。」
「一般的女子不都要夫婿覓相封侯?」
「有錢有勢就真的幸福嗎?」她欲言又止,眼蒙著說不出的痛。「我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我從來沒看過他對誰付出真心,無上的權力容易蒙蔽人的眼睛,他是我的爹,身為子女我不應該批評父母,但是,我寧可只要一份簡單卻可以到永遠的愛情。」她才是真正自私的人吧……可是感情本來就無法分享。
她不恨父親絕情,只是不明白專一的感情為何這麼難。
「我不會離開妳的,我會照顧妳一直到我變成沒用的老頭子。」
「真的?」
「我發誓,一生一世就對金玉一個人好,絕對不看別的女子一眼,我會寵她,聽她的話,就陪她一個人睡覺,絕不食言!」
閻金玉笑得滿足而甜蜜。
他記得,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這比任何珍珠寶玉都要來得可貴。
「老頭子。」閻金玉闔上眼,說了太多的話,她累了。
「不是現在就叫啦!」就是不讓她睡。太看不起他了!
「老老頭。」閉著眼睛的她嘴角含笑。
程門笑撐起身子,發動攻擊。
這一夜,好長,卻也突然間卸下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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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告一段落,學生們一個個跑光了。
農家的小孩要放牛,要幫忙家務,要帶弟妹,能夠天天來兩個時辰的課已經是不容易。
善詠靠近,冷不防捏了程門笑一把。
「你做什麼?!」程門笑不明所以。
「我在確定!」瞧著手掌心,「確定你是我認識的那個程門笑嗎?」
「我沒變,我還是我。」
「你庸庸碌碌跟地上的螞蟻沒兩樣。」他的英明神武,他非凡的才能呢,不會真心想葬送在這不毛之地吧?
「傳道授業解惑,這是百年樹人的大業,沒什麼不好。」程門笑瞥他一眼,照舊收拾他的物品。
「我要不是親眼看到……以前你不是最討厭小孩?」當先生,枯燥乏味的生活,虧他忍受得下去。
「我厭惡的是我的血統!」提到過去,他的手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