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好久不見了。」他低沈的嗓音在她頭頂散開來。「不過我好久不見的對象是你,可不是你的頭頂。」
他調侃的言語讓她的臉轟地一聲瞬間竄紅。
他真的變了,變的不只是外表,就連講話方式也不一樣了,以前的他不喜歡說話,常常半天悶不出一句話來,可他現在竟然會開玩笑!
這是在以前的他身上,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你、你……」她突然變得不會講話了,半天講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看來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你改變不少,我記得以前你的口才好得很,一點也沒有口吃的問題啊?」他故意裝出對她的改變感到疑惑驚訝的樣子。
遠處的工人把東西搬置妥當後,大聲叫道:「杜老大、杜老大,給你放這樣可不可以?」
原本正準備跟她講什麼的杜君影,抱歉的對她笑了笑。「不好意思,你先等我一下。」然後便小跑步過去。
「老大不愧是老大喔,到這裡沒多久就「把」到馬子啦。」工人故意擠眉弄眼的開他玩笑。
「別胡說,我和她只是朋友,你們不要把人家嚇跑了。」杜君影連忙往她站立的地方看了眼,確定她沒有聽見他們說的話才放下心來。
「好啦,如果你們事情做完就先下班吧,其它的明天再弄就可以了,我有事先走了。」
「安啦安啦,我們都了啦。」工人們又笑成一團。
杜君影知道自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了,乾脆什麼都不要解釋,省得越描越黑。
他警告性白了他們一眼後,又跑回她面前。「你要回家嗎?我的工作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吧,讓我試試我的記憶力好不好,你家是往這個方向對不對?」
柯待雪看著他所指的方向,是往她家的路沒錯,沒想到經過這麼多年,雖然小鎮的變化比不上大城市的快速,但還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他居然可以指出她家的位置。
「老師老師,你認識黑道大哥喔?」從剛剛就一直在旁邊疑惑的看著他們的小華,終於忍不住問道。
「什麼黑道大哥?沒有禮貌。」柯待雪輕聲斥責。
「他不是黑道大哥要不然是什麼?」
「我不是黑道大哥。」杜君影出聲了。「我是黑道大哥大,聽說這裡的小孩都不聽話,我是專門來打那些小孩子屁股的,你們要不要試試看啊?」說完,他作勢彎腰撲過去要抓他們。
「哇—」小華和阿明大叫一聲,跑掉了。
看著他們跑遠以後,杜君影才問她:「我剛剛聽到他們叫你老師?」
「喔,對啊,我現在在鎮上的國小當老師,他們都是我班上的學生,他們兩個是比較調皮一點,喜歡亂說話,但本性都還不壞,剛剛他們說的,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怎麼會?我就算再怎麼心胸狹小,也不會跟兩個小孩子計較的,而且我這個樣子……把我當成壞人的,他們不是第一個。」他摸摸自己短短的頭髮說。
柯待雪看了他一眼,噗哧一聲笑出來。
「你這個樣子還真像剛出來的。」
「什麼剛出來?從哪裡出來?」
「監獄啊,電視上剛從監獄出來的人,就是像你這個樣子。」
杜君影想了下也跟著笑起來。
兩人邊笑邊走,笑聲彷彿可以拉近兩人間的距離,他們漸漸沒有一開始的生疏了。
「你真的變了好多,記得你以前喜歡耍酷,常常人家跟你說一大堆話,你回不到一句,有時候甚至連理都不想理。」柯待雪有些感慨的說。要是以前的他,根本不可能會這樣逗小孩子,更不可能會和她一起大笑。
這樣的改變不能說不好,但在欣喜之餘,柯待雪也感覺到時間在兩人之間畫下的痕跡。
那道你看不見,卻忽略不了的記號。
「原來在你眼裡,我以前是那種愛耍酷、愛鬧彆扭的人啊,我自己怎麼一點也不覺得,其實我以前很羨慕那種口才很好,說起話來總是滔滔不絕的人。
我總想不透他們怎麼可以想出那麼多話來講,像我就常常不知道要說什麼、應該要有什麼反應,總覺得怎麼說都不對,所以乾脆什麼都不要說。原來在你心中,我是那樣的人啊……」杜君影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頭,訥訥笑了笑。
「對啊,你現在才知道,你對我造成多大的童年陰影,我那個時候根本就不曉得你心裡是這麼想的,還以為我這個人那麼討人厭,所以你才不想跟我說話呢,看你要怎麼補償我。」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想到……」他臉上露出有些無措的神情。
「呵呵,我跟你開玩笑的啦,你還當真啊?」柯待雪見他為難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來。
「你耍我……」
見到杜君影板起臉來,柯待雪故意裝做害怕的跑離他,兩人就這樣半認真的開始追逐,一直到她跑不動停下來為止。
他們停下來的地方,兩旁都是一大片的泥土地,路邊還有個土地公廟。
「沒想到這間土地公廟還在……」杜君影見到小廟,有些感慨的說。
「對啊,前年蕃薯伯還特地出錢翻修它呢,你看這裡的油漆看起來還那麼新,土地公也有新衣服穿喔。」她拉著杜君影進土地廟並指給他看。
杜君影看著土地廟中沒有太大改變的擺設,視線停留在旁邊的一張小桌上。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柯待雪隨即瞭然於心。「蕃薯伯現在應該在家,要不要去跟他要幾個蕃薯啊?還是你想和以前一樣,來個順手牽—「蕃薯」?」
「這件事情你還記得?」
兩人對視而笑,彼此的思緒不禁飄回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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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土地廟就在柯待雪每天放學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所以只要經過,她都會停下腳步拜一拜土地公,倒不是她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只是像看到長輩總會行個禮一樣,順便祈求土地公保佑她身邊的每個人都很平安。
這天她當然也不例外,站在上地公的神案前,雙手合十默禱,可無意間卻看見旁邊的小桌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來動去。
她先是嚇了一跳,後來想想,說不定是什麼可憐的流浪貓、狗之類的,於是她走過去,翻開蓋住的桌巾彎腰一看—
先是看到兩個闐黑的瞳孔,然後是一張在她眼前放大的臉孔,四目就這麼愣愣相望著,幾秒後,她才猛然回過神來。
「啊——」她大叫一聲,向後跌倒在地。
桌底下的人也同樣被嚇到,同時往裡面縮了下。
「你、你、你……怎麼……」好半晌終於回過神來,柯待雪還看清楚躲在桌下的人竟然是杜君影。
只見他衣襬一邊安分的塞進褲子裡,一邊卻拉出來,衣服上到處是黃褐色的泥土痕跡,鞋帶也掉了,不知裝了什麼而鼓鼓的書包,被他緊緊抱在胸前,一雙眼戒備的看著她,還不時注意四周。
他怎麼會這個樣子的躲在這裡?
正當她想要進一步問下去時,外頭卻傳來一陣咆哮:「你這個猴死囝仔躲到哪裡去了,趕快給我出來。」
杜君影聽見了,只是把書包又抱緊一點,眼神中的戒備神情也更凝重。
「他媽的,你爸媽到底有沒有教你,學校老師有沒有教你,你竟然敢偷東西,就不要被我找到,要不然我一定打斷你的腿……」
柯待雪看看外面再看看他,心裡有些明白了,她站起身走到外面,只見蕃薯伯拿著一根木棍,東張西望連帶著一陣咒罵。
蕃薯伯一見到柯待雪從小廟裡出來,連忙問道:「同學,你剛剛有沒有看到有人拿著我的蕃薯跑過去?」
「沒有耶。」柯待雪搖搖頭。
「沒有?」蕃薯伯搔搔頭,剛剛看到那個猴死囝仔的確是往這個方向跑來,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人影了?「還是躲在廟裡面?」
「這個……」她一偏頭,就可以看見杜君影正盯著她瞧,而這邊,蕃薯伯也看著她,等她說出答案。
她是個好學生,怎麼可能會為他這種人說謊?與其等她把他招供出來,讓蕃薯伯進來抓人,他倒不如先闖出去,說不定還可以跑得掉。
躲在桌下的杜君影見她猶豫的神情,咬咬牙就要出來,沒想到柯待雪的聲音又響起——
「阿伯,廟裡面沒有人啦,我剛剛才上過香出來,什麼人都沒有看到。」
「啊怎麼會這樣?人怎麼不見了?」
「對啊,他會不會跑到別的地方去了,你要不要去別的地方看看?」
「你沒有騙我?」蕃薯伯懷疑的看看她。
「沒有啊,我為什麼要騙你。」柯待雪用手壓住像是快要跳出來的心臟,努力保持語氣的自然鎮定。
蕃薯伯還是探頭往廟裡看了看,只見裡面真的空空如也,他才放棄。
「X的,就不要被林北抓到,要不然看我怎麼修理你。」只見他朝天指地的咒罵一頓後,然後往別的方向繼續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