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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寄秋

  「別人有?」那是什麼意思。

  一臉狐疑,干扁的小人兒臉上佈滿疑慮,消瘦的臉頰微凹,顯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特別的大,像是秋天結果的栗子圓咚咚的,不太明瞭她話中的含意。

  「這城裡的有錢人似乎不少。」一身黑卻不顯沈悶,語氣清冷如水的姑娘輕解帽帶。

  「是呀!我看腰纏萬貫的大爺、阿哥的確不少,所以我才……」選擇來這裡賣身。

  但是她的話梗在喉間像受到極大的驚嚇,下半句聲音突然一吊的發不出半個音,目瞪口呆地不知該做何反應,整個人像是被人隔空點穴般定住不動,連手中的板子幾時掉落都毫無所覺,只差半個銅板遠就砸到她的腳。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山妖魅獸,更非九頭怪物蛇信亂吐,同樣眼耳口鼻五官不缺地全在一張臉上,絕對無絲毫嚇人的缺陷讓人驚慌不已,連連尖叫的轉身一逃不敢回頭。

  那麼為何她會有如此怪異的舉動,兩眼一瑟的退了兩步,臉色發白微微顫抖,放大的瞳眸開始收縮,然後雙腿不由自主的癱軟,不用做假博取同情的跪在一坨狗屎上。

  明眸皓齒,艷色清媚,眉峰如畫、眼兒似月,不點而絳的朱唇和賽雪的柔膚,怎麼瞧都堪稱一代傾城傾國的絕世美女,美得脫俗、美得高雅、美得叫人掏心掏肺的拜倒荷葉羅裙下,不為風流只為貪看牡丹花容。

  但是連死人都不怕的賣身小姑娘為什麼會面露懼色,十分慌亂地東張西望,就是避看那張身為姑娘家都想得到的美麗容顏。

  理由呢,說穿了沒什麼好驚訝的,神偷世家出身的羅家老二剛好有副陰沈的怪性子,能不開口時絕對不開口,她討厭笑也從來不笑,陰陰沉沉地老用斜眼睨人,美則美矣卻像鬼魅般冷冰冰,一對上她的眼彷彿沈入冰窖中,手腳失溫得有如赤足踩過臘月霜雪,渾身冰透。

  「你……你……你是人還是鬼?」千萬別來害她,她只是有一點點不孝而已,絕非大奸大惡之徒,還不到下陰曹地府的地步吧!

  阿爹呀!你一定死得很快意,有個這麼美的伴陪你下去,你也瞑目了,不要連替你上香捧飯的心頭肉也一併帶定,我還不想死呀。

  「好好跪著。」

  沒有一句贅言,美得陰沈的羅蘭衣從懷袖中取出一包泥狀物,纖纖十指略微搓揉成形的往臉上塗抹,左邊拉攏右邊勒緊,雪嫩的肌理頓時粗糙不堪,不復先前的絕色。

  剎那間一張和賣身葬父的小姑娘一模一樣的臉出現了,除了少些髒污和躊躇的眼神,簡直是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兩個人,像得令人歎為觀止,不敢相信眼見的事實。

  沒有一絲猶豫,從容不迫的身影走人人群聚集的中心點,頭一低似在整理衣袖,一個回身又走了出來,態度淡然的如同小市集的老百姓,哪有熱鬧就往哪裡湊。

  沒人瞧見她是怎麼辦到的,鏗鏗鏘鏘的銀子碰撞聲響匆起,聽來為數不少的裝在一隻雕功精細的皮革裡,那應該是塞外民族特有的錢袋,底部還縫上銀製的垂飾──

  十分值錢。

  「喏!拿去。」

  「咦!這是……」眼一亮,悲苦的神色被驚喜取代,一枚沈甸甸銀子落於掌、心。

  不多不少,剛好五兩白銀,夠她埋了不老卻短命的阿爹。

  ☆☆☆☆☆☆☆☆☆☆  ☆☆☆☆☆☆☆☆☆☆

  風暴復平,萬里無雲,四面都是靜止的黃沙。

  一匹老馬,兩道拉長的身影蹣踽的走在太陽底下,烈烈如焰的悶熱幾乎要將人烤成焦上,連腳底下的沙粒都是燙的,熱得叫人懷疑這段路似乎太過漫長,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極目所至儘是一片不見人煙的荒漠,流沙暗藏飛鳥絕跡,流竄的沙蠍蛛母陰毒無比,一不小心就成黃土坡上一具殘骨。

  以往來回絲路也不見辛苦到哪去,縱馬一策不需半天工夫便能關裡關外走一回,還有閒情飲一壺江南來的春茶,歇歇腿聽人道長論短,一眨眼間什麼疲乏都一掃而空了。

  都怪那該死的偷馬賊,什麼不好偷偏偷他們上乘的坐騎,連聲交代也沒留下的騎了就走,還丟了一朵奇怪的花害他們苦追在後,沒日沒夜的和風沙奮戰,差點頭一埋回不了家。

  真不曉得師父為什麼把那朵花當寶看待,明明不怎麼起眼嘛!花色暗紅近人血干黑的顏色,氣味腥臭難聞像屍水直流的腐屍,只要多聞一口就有目眩昏沈的感覺,根本是害人的毒花,哪能拿來濟世救民。

  可是當人徒弟的又不能多言,見多識廣的師父懂的他不一定會懂,也許真有某種奇效能治病,才疏學淺的他還沒學會師父本事的一半,當然看不出有何療效可言。

  但他就是不甘心,一口悶氣擱在心頭難以消退,讓他逮著那個小賊寇絕不輕饒,非狠狠地教訓一頓不可,居然好手好腳不找份差事做,偷他們的馬,害他們烈日當空之下牽著一匹沒用的老馬步行百里。

  想想就嘔,師父怎能無動於衷的當沒這回事呢?還要他寬以待人勿與之計較,人總有不便之處,與人方便也是功德一件,得饒人處且饒人。

  師父的心腸實在良善,但醫者父母心可不是用在這節骨眼上,瞧這日頭曬得人頭暈腦脹,要他不記恨真的很難,原本他有四隻腳代步,現在卻只能拖著兩條磨破皮的腿慢慢地邁步。

  「就快到了,你再忍一忍吧!」他聽見市集喧嚷的人聲由遠處傳來,相信今晚的落腳處有著落了,不必露宿荒野。

  語調溫和的男子身著不易染污的灰藍色袍子,腰間佩帶一隻淡青的黃山古玉,面如冠玉不帶世家子弟的驕縱和狂傲,儒雅的文人氣息不卑不亢,身上微泛藥草的味道。

  不動如山的沈穩步伐穩健的向前領路,毫無疲意神采依舊煥發,令姑娘沈迷不已的俊美長相找不到一處汗漬子,不以為苦的安步當車,順便欣賞一下難得一見的荒涼景致。

  「師父呀!這句話你半個時辰前就說過了,能不能換個詞?」別老當他是孩子哄,過了年他都十五了。

  有氣無力的唐七虛弱地說道,汗流浹背的直吐大氣,看得出來他快累翻了,每走一步氣力就少一分,只差沒厚顏無恥的要歲數多他一倍的老馬馱他一程。

  「是嗎?我倒沒注意到這一點。」面露謙和笑意,腳步紮實的男子不以為意的回頭看了他一眼。

  果然是個毛躁娃兒,功夫還沒能練出火候。

  「你沒注意到的地方還很多呢!要是不讓那個偷兒溜掉,咱們現在已經在茶館歇息喝茶了,哪需苦哈哈的在沙漠裡踩沙子。」說完,他一臉厭惡的倒倒軟鞋裡的沙,一副快受不了的表情。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怠惰之心不可有,從小訓練好你的耐性才不致倉卒行事,行醫之道最忌急切浮躁,已逝之事再也追不回毋需掛懷,做人當看眼前……」

  一聽師父又開始說教了,最怕人念的唐七趕緊出聲,「師父,我頭痛,拜託你饒過我吧!」

  一抹笑意噙在嘴角,斜背輕巧醫箱的柳縫衣神情淡然的一撫馬背,不覺烈陽灼頂的談笑風生,一如平時出診為人醫治一般,絲毫不見些許怨懟或不滿,怡然自得的朝風流動的方向慢條斯理地移動。

  生性淡泊的他從不計較得與失的問題,為人謙厚有禮不看重名利,敦尚的性情如一潭靜水波瀾不起,很少有事情能引起他大起大落的情緒,恬淡的行走需要他的地界。

  他是一名大夫,江湖中受人景仰的一代名醫,年歲雖然不大僅二十有七,可妙手回春的醫術直逼扁鵲、華佗,就算剛斷氣不久的死人也能死裡逢生,只要他銀針一下。

  不過他行醫數年最怕一種人,那就是女人。

  不是他行為不正淫心暗生,更非女病人便拒之於外不與救助,而是他飄逸溫雅的俊秀外表每每惹來不少麻煩,芳心暗許的姑娘家總以感恩為由意欲以身相許,逼得他無法在同一個城市待得過久。

  美人恩可不是人人消受得起,諸如舉止端正的他也只能敬謝不敏,漂泊四方的遊子無以為家,終身大事向來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而身邊的小藥童是他無意間在河邊拾起的棄兒,因父母雙亡無處安身,他一時不忍收留為徒,至今也有十年餘。

  「我看你是懶病發作,一心想貪個涼快,巴望著老母馬能馱你一程,免去你風沙奔波之苦。」年紀輕輕就吃不了苦,將來定無長進。

  風起三里,雲湧四海,池中蟹終難成蛟龍。

  哇!師父怎麼猜中他的心思,簡直和天人無異。「馬的天命就是讓人騎嘛!咱們幹麼買了它當大爺,什麼活都不用做。」

  馬比人好命。一雙埋怨的眼沒精神的橫睥,不懂有坐騎為何還得用雙腳行走,根本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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