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像原野上的風那樣自由的女子,如果束縛她,到後來,她會慢慢枯萎。
看了那封信,她霎時明白了。他不該把風鎖進屋子裡,而應放它回到空中,任它翱翔。
這是最好方式--愛她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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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瑩沒有帶走昂貴的嫁妝,只收拾了一些貼身衣物和書籍,帶著月兒匆匆離去。
做為一個有骨氣的女子,她一刻也不願意多待。
她走後,赫連悄悄地回到她的房中,看著人去空樓的寂靜景象,忍了好久的淚水終於滑落而下。
他送給她的首飾,全數都留在盒中,他輕輕佻起那條金色的項鏈,看十字墜在斜陽下晃蕩,心也隨之縹緲。
一直坐到夕陽西下,暮色重染,他忽然聽見背後有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混帳東西,你到底幹了什麼?」宣親王的怒喝聲隨後傳來。
「阿瑪,您回來了。」赫連沒有轉身,低低地回。
「你小子趁著我不在,居然做出這樣糊塗的事,你……你存心想氣死我!」
這些日子,他奉聖上之命到江南辦一樁重要的事,忙得連惠福晉的生日都沒能趕回來。今兒總算功德圓滿地回京,本想高高興興替妻子補過生日,卻聽聞了兒子休妻的事,頓時勃然大怒,趕來別院將兒子訓斥一頓。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一個沒有腦子的兒子?瑩瑩是什麼身份,那個叫玉梅的又是什麼身份?瑩瑩用得著跟她計較,在大庭廣眾之下毒害她?要想除掉一個身份低微的小妾,用得著堂堂格格親自下手?」宣親王指著赫連的鼻子,氣得渾身發抖,「你就為了那麼一個小狐狸精把瑩瑩休了,你到底在想什麼?你說!」
「玉梅懷了孩兒的骨肉,孩兒不想她有所閃失……」赫連垂眼道。
「呸!你騙誰呀?總管告訴我,玉梅最近跟府中的王二甚好,那個孩子是不是你的都還不一定,你就急著當人家的爹?」
「那是以訛傳訛吧!孩兒相信玉梅……」
「你相信她還要撥銀子打發她回山東老家?你小子少跟我裝蒜,分明是你用玉梅當休妻的借口!」
「孩兒沒有……」
「瑩瑩有什麼不好?」宣親王打斷他的狡辯,「為了你,她收斂了自己的性子,明明不適應這兒的生活,卻努力讓自己適應。她的轉變,連玄德駙馬都感到驚奇,娶了這樣的妻子,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沒說她不好。」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樣做,就是為了跟我唱反調。從小到大,你就喜歡忤逆我的話,連我誠心誠意替你娶來這麼一個十全十美的媳婦,你也不領情……」話語到了無奈處,宣親王不由得深深歎息。
「阿瑪,」既然阿瑪這樣想,不如將錯就錯吧!「其實有件事,一直沒告訴您,我跟海瑩……海瑩格格一直都是在演戲。」
「演戲?!」宣親王眼眸一瞠。
「我們都不滿意這樁婚事,所以約好一旦找到有利的時機,就休棄對方。」
「糊塗!」宣親王高聲責罵,「你難道看不出來,瑩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你了?假戲已經真做,你怎麼可以這樣狠心把她休棄?赫連,我知道你一直怨恨阿瑪沒好好照顧你額娘,所以一直反抗我,設法讓我難過。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我對你額娘並非你想像中的那樣無情。」
「並非我想像的嗎?」赫連苦澀一笑,「既然都說到這兒了,阿瑪,我也想問一句,額娘這些年長守孤燈,到底是誰的錯?」
「我承認自己的確有負於她,但天下男人有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宣親王幽幽歎一口氣,「我已經為她做了最大的補償。」
「補償?阿瑪,恕孩兒眼拙,孩兒怎麼看不出來您到底在哪兒補償了額娘?」
「你怎麼從來都沒想過,為什麼我身邊有那麼多女人,卻惟獨你額娘生下了你們兄弟倆?」
「大概是阿瑪的女人太多,所以『僧多粥少』吧!」赫連微諷。
「嘿!你以為阿瑪我真的這樣沒用?」
「不然呢?」
「告訴你吧,那是因為我讓其它女人都服了特殊湯藥,讓她們一輩子都休想懷上孩子。」
赫連身子一震,不由錯愕地抬眸。
「惟獨你額娘,我讓她生了你們哥倆。」宣親王苦笑,「誰說我對她不癡心?只不過,男人的癡心有時候並不表現在身體的專一,他們對待最心愛的女人,有自己獨特的方式。我雖然不能一輩子獨寵你額娘,但我讓她得到了一輩子的保障,如果她在我心中沒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我會為了她這樣做?」
赫連望著阿瑪離去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語。
他一向把阿瑪看作朝三暮四的花心漢,誰知,在阿瑪內心深處,有著如此深藏不露的愛戀,雖然,這份愛戀表現得殘酷而扭曲。
額娘大概也是隱隱猜到了這個事實,所以才沒有怨恨阿瑪吧!
雖然額娘沒有得到阿瑪的整個人,卻得到了阿瑪的心。但只擁有虛幻的心,並不能令一個女人滿足,所以,額娘仍舊不快樂,選擇躲進佛堂,對阿瑪的放浪眼不見為淨。
他們本可以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對,但卻如此隔閡過了這麼多年。
赫連不知道此刻是應該繼續痛恨阿瑪,還是應該同情阿瑪--同情這個不能管束住自己身體的男人。
呵,其實他沒有資格責怪阿瑪,在對待愛情的態度,他也同樣逃避。
明明愛一個人,卻捨得放她走,還要對她說出那些傷人的話語,他難道就是對的嗎?
也許阿瑪說得對,男人對待愛情,有自己獨特的方式,有時候,男人的愛情並不一定建立在長相廝守上。
他好傻,為了一個根本不值得讓他如此憎恨的阿瑪,竟跟海瑩訂了愚蠢的約定。
如果沒有婚姻作假的約定,他就不會納玉梅為小妾,也就不會有借口休棄她……他真的好傻!
「貝勒爺!」一聲輕盈的呼喚將他從沉思中拉回現實,往聲音來源看去,竟發現月兒笑咪咪地走進來,「貝勒爺,原來您跟格格在騙我呀!先前我還以為您真的把格格休了呢,害得月兒傷心得落淚……咦!我家格格呢?」
「妳家格格?」赫連詫異地看著她,「海瑩不是跟妳回娘家去了嗎?」
「回是回去了,不過,格格又回來了呀!」月兒比他更加詫異。
「回來了?!」他一怔,「海瑩在哪兒?」
「這話該我問貝勒爺您呀!今兒下午我跟格格回家坐了一會兒,格格就說要自個兒先回來,她應該早就到了……」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妳給我說清楚。」赫連一把抓住月兒單薄的肩,用吼的問。
難道……她失蹤了?
他只是放她自由,並非希望她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怎麼可以這樣對他?難道,她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出了什麼事,他會悔恨不已嗎?
阿瑪先前的話,再加上月兒現在傳來的訊息,讓赫連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要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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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的紅葉已謝,樹梢上、小徑上,覆蓋著一層輕盈的白雪,呈現出一種銀裝素裹的清麗。
海瑩獨自走在山間,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覺得前路茫茫,卻無處可退……
原以為只要拿著一紙休書,就有理由回家,有理由一輩子跟著阿瑪,再也不離開。
誰知道,阿瑪並不歡迎她。
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這是中國古往今來的觀念,即使開明如阿瑪,也沒有擺脫這觀念的束縛。
何況,阿瑪一直看好她的婚姻,甚至懷著一種盲目樂觀的心理,不肯相信她真的被休了。
從王府出來,海瑩就直奔回家,但當她推開未出閣前的閨房,卻發現一切傢俱器物皆覆上一層厚厚的白布,灰塵在空氣中瀰漫,房內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就連一把可以坐下休息的椅子也尋不到。
院中,僕人們不知為了什麼事忙碌著,奔進奔出,弄得人心惶惶的。
她手足無措地站在角落,匆地有一種感覺湧上心頭--這兒似乎不再是她的家了。
阿瑪看到她雖然驚喜,但沒有絲毫留下她的意思。
「瑩瑩,家裡亂得很,都沒能招呼妳喝杯茶。」接著他指點著下人們從庫房中拾出一隻大箱子,然後心不在焉地說:「等我忙完了這陣,再叫吳嬸煮妳喜歡吃的點心。」
「阿瑪。」海瑩輕輕地道:「我喝不喝茶不打緊,反正以後有得是時間……一
「唉!阿瑪這次出去,恐怕以後沒什麼機會跟妳喝茶了。」玄德駙馬沒在意她的話,只是歎了一口氣。
「怎麼,阿瑪又要到歐洲遊歷去了?」怪不得家裡亂成一團,原來是在準備行李,「那正巧,孩兒也可以收拾收拾,跟您一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