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低垂,始終文風不動。
看來……她是真的不想見他,虧他把去天津三個字說得那麼大聲,她居然連露臉向他道別也不肯。
或許,他不在家,正中她的下懷吧!
赫連一陣失落,黯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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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的繁華與京城不相上下,然而天高皇帝遠,所以繁華之外還有自由。
走在天津的街頭,來自各國的商旅數不勝數,百姓們對於洋人洋風、洋器洋物、奇裝異服早已屢見不鮮,不似在京城那般大驚小怪。
今年年初,幾個信仰天主教的地方士紳出資,修建了座壯觀的教堂--以漢白玉石為階,琺琅為柱,琉璃為聖像,從意大利運來彩色玻璃裝飾兩排長窗,威嚴的金色十字高聳雲霄,幾條街之外都能瞧見,引得來往行人莫不關注,一些外地的洋教徒還特地趕來朝聖。
赫連第一個要查封的就是此處。
但他並沒有馬上查封,而是吩咐手下在街邊候著,獨自踏入西洋聖殿的大門。
凡是洋人的東西,都會讓他想起一個人,也曾聽她在家中談論過洋教,他還記得她當時臉上崇拜而興奮的表情。
他心中不禁有一絲好奇,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讓她如此著迷。
今兒並非所謂的禮拜天,所以教堂中的信徒甚少。
他緩緩地定在兩排長椅中間,彩色的玻璃窗透進迷幻般的光芒,迷離了他的眼。
一個西洋傳教上在教堂的最前端彈著一種不知名的琴,琴聲縹緲,像風一般流洩在空中。
赫連的胸中頓時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心靈被徹底洗滌了一般,漸漸變得清澈。
他不由自主地尋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聆聽這琴聲。
不遠處坐著一個女子,白色的頭巾覆蓋住她的秀髮,瞧不見什麼模樣,但他卻可以清楚地聽見她的低語。
「萬能的主啊!請告訴我,他會喜歡我嗎?」
赫連不禁笑了。原來,她在為自己的婚事許願。
「萬能的主啊!看在我每天向禰祈禱的份上,禰就保佑保佑我吧!雖然我沒有受過洗禮,不算真正的教徒,但咱們也算朋友吧!大不了逢年過節我都請禰吃火雞。我不求他能一輩子一心一意旨喜歡我,只要、只要他在我離開之前有一點點喜歡我,就足夠了。」
這輕柔而調皮的話語讓赫連心猛地一顫。
是他的耳朵出錯嗎?為什麼……這聲音那麼像她的?
赫連忽然很想看看她的模樣,很想知道她究竟為了什麼人如此癡心。
他稍稍將身子往前探,企圖一窺對方芳容。
這時,女子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結束了祈禱。劃十字的當兒,手不經意碰到了頭巾,柔軟的頭巾出其不意地滑落,她啊地輕叫一聲,轉身之間,赫連與她四目相交,霎時目瞪口呆,愣住了。
「見鬼,妳怎麼在這裡?」好半晌,他才回神,一聲怒喝。
難怪他看到她的背影時,會產生那樣異樣的感覺──他的妻子一聲不響地趵到天津來了,身為丈夫,他竟然一點兒也不知曉。
仔細想想,莫非昨日去她房中告別時,她早就已經溜出來了。
怪不得當時月兒神色如此慌張,原來是在掩飾房內無人。
「咦!你怎麼也在這兒?」海瑩也同樣驚奇,而驚奇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歡喜。
「妳到天津來多久了?」他怒氣衝天地追問。
「有好幾天了。」
「好幾天了!我怎麼不知道?府裡人怎麼也不知道?」
「你們府裡的人什麼時候關心過我了?況且我現在又不跟你們同桌吃飯,就算死了,你們恐怕也不會發現。」她也不悅的答。
「妳說這話太沒良心了,額娘不關心妳、阿瑪不關心妳?妳想吃什麼玩什麼,他們二話不說馬上替妳找來,妳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赫連狠狠地抓住她的肩。
「你們只知道照顧我的吃穿,什麼時候關心過我心裡的想法?」海瑩拚命掙扎,「我跟他們說想來天津看看這座新建的教堂,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肯,所以我只好自己偷偷跑來了。」
「妳自己一個人?」赫連心驚了一下,慶幸她沒出什麼事。
「我跟菲利普一起來的。」她倒老實,全盤托出。
「菲利普?!」赫連大叫一聲,「妳跟那小子……這幾天你們孤男寡女住在一起?」
「不是孤男寡女,我們住在菲利普的朋友家,那兒有好多人的。」
「妳太放肆了!」赫連氣得渾身發抖,「不要忘記,妳是有夫家的人,怎麼可以跟外面的男人到處亂跑?」
「菲利普就像我哥哥一樣,以前在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的時候,他時常帶我去樹林裡打獵,總是把我照顧得好好的,從來沒做過非分之事。」海瑩理直氣壯地抆起腰,「我相信他,而你也應該相信我。」
「總之妳給我回家去。」他不容分說拖著她往外走。
「不行、不行,菲利普等會兒要來接我的,今天晚上還有一個舞會呢!」
「舞會?什麼舞會?」他回眸瞪她一眼。
「菲利普明天就要回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丁,他的朋友特意為他舉辦告別舞會,我答應要做他的舞伴,不能不去。」
「舞伴?」他憶起關於洋人生活的一些傳聞,「妳是說,妳要跟他在大庭廣眾下摟摟抱抱?」
「那是跳舞,不是摟摟抱抱。」
「反正都一樣,他要是敢碰我的福晉,我就殺了他。」
「喂喂喂。」看著他鐵青的臉,不知為何,海瑩倏地笑了,「別忘了我們是假夫妻。」
「不論真假,就是不許。」赫連蠻不講理地嚷道。
「我偏要去。」像是在試探他的耐心,她甩開他的手,逕自往教堂外定。
「站住!妳想丟盡我的臉嗎?」
「原來是你怕我丟你的臉呀?」這話讓她大為不滿意,先前的一絲喜悅蕩然無存,「我還以為……你真把我當成你的福晉了。」後面的話說得很小聲,他沒有聽清楚。
「外面的侍衛都認得妳,如果把妳信奉洋教的事宣揚出去,皇上面前,咱們誰都甭想活了。」
「關皇上什麼事?」她詫異地瞪大眼睛。
「哼!妳也不問問我到這兒是幹什麼來的?」總說他不關心她,她又何曾關心過他?
「對哦,你來幹什麼?」她如夢初醒般補問。
「奉皇上的旨意,禁洋教!」
「什麼?!」海瑩驚得闔不攏嘴,「皇上什麼時候有了這道旨意?」
「總之,這座教堂馬上就要被查封了,說不定查封之後很快就會被拆掉,趁著我的手下還沒進來,妳快快從側門出去吧!」
「哦……」她愣怔片刻才回過神來,拔腿飛跑,「那麼多謝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赫連拍拍自個兒腦門,彷彿想起了什麼,三步並作兩步便追上了她,將她圈在懷中。
他怎麼可以這樣大意,差一點就放她跑了。
出了這個門,她肯定直奔菲利普的住處,那麼,今晚她勢必會和那小子摟摟抱抱跳什麼西洋舞,再說了,他看得出來那小子對她有意思,說不定明天會甜言蜜語哄騙她跟著上船……瞧,都已經一聲不響把她帶到天津來了,再順路把她帶到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王國去也未必不可能。
好驚險,差一點,他就失去了自己……喜歡的人。
喜歡?!
呵,是啊,他不得不承認,自從那日在街頭相遇,他就被大膽的她所吸引。
永遠都記得,當時她直視他的那雙靈動閃亮大眼睛。
與其說,那天他碰巧買了把好琴,不如說,他邂逅了段不願捨棄的緣分。
他牢牢將她圈在懷裡,像害怕她會如輕煙一樣消失在空中。
「愛新覺羅赫連,你想幹什麼?」海瑩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快哭了,「難道……你想大義滅親,把我抓起來?」
「我要妳乖乖地閉嘴。」他沒好氣地橫了她一眼,「將她扔進一旁黑暗狹小的懺悔室,將門緊緊關上。
彈風琴的傳教士因為陶醉於自己的琴聲,始終沒有注意到他們的爭吵與打鬧,直到他的手下佔領了教堂,他才被沉重的腳步聲驚醒,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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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勒爺,不得了了,福晉爬到南牆上頭去了!」
下人來報,正埋頭處理公務的赫連不由得手一顫。
好不容易將她遮遮掩掩帶回驛館,她也不老老實實待著,直嚷著要去參加那個什麼舞會。
他無奈之下,只好命下人看牢她,不得離開驛館一步。誰料到,她竟又做出更加破天荒的舉動來反抗他。
驛館的南牆很高,摔下來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她也不知道是怎麼爬上去的,此刻正騎在牆頭上,蕩著兩隻腳丫子,仰望天空。
「快下來,妳想找死嗎?」赫連來到牆腳下,無奈地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