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肉桂卷。
肉桂和奶油的香味開始甜甜暖暖地飄在小小的空間裡。
韓蓁想起了那件事,於是問:
「為什麼店裡從沒賣過肉桂卷?」
「因為我每次只做一個。」
「為什麼只做一個?」
「我只為小晴做。」
韓蓁低下頭,沒多久又抬起來。「那一年多前,你送我吃的那個肉桂卷是?」
安佑沒有回答。
她於是也不敢再追問。
過了一會兒,她偷偷看著安佑專心的側影。
他其實長得不難看,只是因為個子實在太嚇人,以致於很多人常常見了他的人就跑,還沒來得及細看他的面容。
濃眉大眼,鼻子也很挺,薄薄的嘴唇,總是輕輕抿著,給人一種與世無爭的感覺。
他是不是一直就是一個淡泊的人?
難道他不會大哭,也不會大笑嗎?
還是他已經看破了一切,知道這世界不過是無常,只要去執著,便會痛苦。
於是他學會接受與放下,學會體諒與容忍。
麵包烤好了,他拿出剛烤好的麵包,遞到她面前。
韓蓁楞楞地伸手接過,隨即手一鬆,燙!
「小心點。」他順勢接下從她手中掉落的麵包,吹了吹,又放回她手上。「吃點東西吧。」
她看著手上的麵包,剛出爐的、熱熱的肉桂卷。
思緒很自然地又飄回兩人初遇的那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的肉桂卷……是不是其實是他要安軒拿出來給她的?
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肉桂卷,像是怕燙著柔嫩的嘴唇,綿密的口感與奶油的香滑佈滿舌尖味蕾,然後是肉桂濃濃的香氣。
應該是很好吃的,不是嗎?
她應該吃得很高興的啊!
可是為什麼她愈吃愈心酸,愈吃眼前愈模糊呢?
「安佑……」她淚眼模糊,嘴裡仍吃著麵包,所以說出來的話也模糊,「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嗯。」他輕輕嗯了聲。
「安佑,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嗯。」他點點頭。
「安佑……對不起……對不起……」
「我知道。」
只是短短三個字,再次令她的心完全崩潰。
她終於痛哭失聲,但仍拚命往嘴裡塞著肉桂卷,不肯放棄,直到被嗆住了仍不罷休。
這是老闆為她做的,這是安佑為她做的。
這也將是她最後一次吃到他做的麵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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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哭累的韓蓁,被安佑一路背著回到自己租賃的小公寓。
公寓的老管理員一見到安佑,當場嚇得先連連退了四、五步,這才想到腰上有警棍,想要拿出來卻手腳突然不聽使喚,愈慌愈拿不出來,眼看安佑愈走愈近,就在他幾乎要腳軟跪倒在地的時候,他背上探出一顆人頭。「曹伯伯,是我啦!開門讓我進去好嗎?」
「韓、韓韓韓韓小姐,是妳!妳沒事吧?」老管理員依然驚魂未定。
「我沒事。」她勉強笑笑,那雙紅腫的眼在昏暗的燈光下幸好不明顯。
「原來是韓小姐的朋友啊。」老管理員緊張地盡量遠離安佑走向大門,然後親自開了門,「那就請上去吧。」
「曹伯伯,謝謝。」
老管理員看著安佑的背影,心中猶自驚疑不定。
怪怪,這麼大塊頭,起碼有一百九十公分高吧?
真不知道韓小姐怎麼會認識這樣的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壞人哪?
老管理員開始憂愁起來,想要拿起電話報警,又怕是自己杞人憂天,只好戰戰兢兢地一直等在門口,希望見到安佑離去才能放心。
進到了房裡,他動做非常輕柔地蹲了下來,讓她自己慢慢下來。
韓蓁的腳落了地,頭還是垂得低低的,不敢抬眼看他。
「我走了。」
韓蓁點點頭,眼淚就跟著點頭的動做又落了下來。
「妳自己多保重。」
他當然看見了她的眼淚,卻不知道能說什麼,於是只有假裝忽略。
他走出門,頭也不回地離去。
走入電梯前,他忍不住回頭望了望那扇門,只見門開了一條小縫,他似乎看見韓蓁身上那件橘色裙子的一角,悄悄擠出了門縫。
電梯來了,他走了進去。
那扇門靜靜關起。
過了幾秒鐘,女孩嗚咽的聲音從門後頭傳來,在寂靜的夜裡,聽來格外傷心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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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安佑自電梯門口出現,老管理員又是全身一緊,手又不自覺地栘到了腰間的警棍上,但隨即又暗暗叫苦。
這一根小棍子能做什麼?
那人要是一拳狠狠揍下來,他不死也去掉了半條命吧?
唉唉唉!要是他就這麼掛了,那他家那口子該怎麼辦啊?
才這樣想著,安佑已經安安靜靜地走過他面前,然後走向了公寓大門。
就在老管理員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安佑突然又轉過身來,嚇了他一大跳!
安佑看了他幾眼,突然想到,要是自己的父親還在人世的話,大概也就是這個年紀了吧?
於是他便對眼前的老人生起一種莫名的親切感。「這麼晚,辛苦了。」說完他才離去。
老管理員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他剛剛說「辛苦了」耶!
看起來,他好像不是那麼壞的人哪!
嗯,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果然是活到老、學到老,他又上了人生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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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蓁辭去了「焦麵包屋」的工作。
她已經決定再也不回那個地方。
她沒有辦法再去看安佑的臉。
雖然他沒有流露出任何一絲激動的喜怒哀樂,但她知道他心裡的傷與痛。
而他的寬宏大量,更令她無法承受。
如果他打她、罵她、用盡各種辦法折磨她,說不定她還不會這樣難以面對他。
明明自己的父親就是造成他不幸的人,但他不罵不打也不埋怨,甚至還百般照顧關心她。
他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知道了吧?
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再在那兒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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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安軒知情後問。
安佑點點頭,沒說什麼。
「你是不是其實早就知道她是誰?」
安佑想了想,然後點點頭。
「你不恨她嗎?」
安佑搖搖頭。
他不知道恨是什麼。
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人情冷暖他都見過,他知道,恨只會讓人痛苦。
他並不是不想讓自己痛苦,而是不想讓其它人痛苦。
他希望看到他們快快樂樂的,臉上掛著笑靨。
就像小晴從前總是那樣對著他笑一樣。
「我為什麼要恨她?」他反問。
這次換安軒楞住了。
「恨,不是最正常的反應嗎?」
安佑搖搖頭。「不,我不會去恨她,也不會去恨任何一個人。」
他安靜地揉著眼前的麵團,心思又全放在麵包上頭。
安軒輕輕歎口氣。
他無法像弟弟這樣,能看破所有事件癥結最終的那一點,他只能看到表面,於是他覺得安佑應該去恨去怨,而不是把韓蓁照顧得那麼好,竟有點像……疼愛?
他一楞!
「難道你喜歡她?」
安佑的動做停了下來。
他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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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韓蓁的麵包店,恢復了往常的安靜。
除了麵包出爐的時間外,其餘時刻都靜悄悄的,有時候安軒甚至不在,整間店就只剩他一個人,孤伶伶地在後頭做著麵包。
他做了草莓三明治,發現剩下一些多餘的新鮮草莓。
他做了栗子芋泥麵包,發現栗子剩下一半。
他做了巧克力大理石麵包,發現巧克力醬多了半碗。
他做了綠茶布丁,發現放在布丁上頭的奇異果多了半碗、水蜜桃也多了半碗,布丁的份量更是多了三分之一。
什麼時候習慣準備起這麼多材料了?
他以前不是都會準備得剛剛好嗎?
想了想,他難得地自嘲起來。
原來都是為了那個老是嘴饞偷吃的小女生。
明明什麼也不會做,卻一頭熱地想要來幫忙,可是都儘是幫倒忙,有次差點把他的烤箱給燒了起來。
最後他乾脆讓她做做麵包上架前最後的擺飾工作。
這項工作很簡單,她做得也很好,唯一的缺點是,她太常一面擺就一面把新鮮食材往嘴裡送,往往等到擺不夠了,才又發現自己偷吃得太過分,然後想盡辦法粉飾太平--
把草莓切半增加,把栗子重新擺過,趕緊重新削起奇異果,或是衝到超市去買水蜜桃回來。
安佑看在眼裡,久了,就習慣多買一些材料,讓她吃個夠。
這是不是一種寵溺?
明明知道她偷吃、明明知道她不該,但還是睜隻眼閉只眼,假裝沒看見。
他環顧四周,竟然有一絲絲不習慣起來。
太安靜了,安靜得甚至能聽見麵包在烤箱裡滋滋作響的聲音。
韓蓁在的時候,除了三不五時偷吃,還會追著他拚命問些有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