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邵老夫人怒不可遏,氣勢凌人。
「媽,別生氣,對身體不好。」邵氏夫婦連忙安撫老人家,不約而同的瞪了兒子一眼。
「奶奶,我已經如您所願結了婚,您的病情也應該『不藥而癒』了?」邵蘊齊的態度是恭敬的,口氣卻夾雜著一絲笑意。
兩天前,在他威脅利誘雙管齊下,主治醫師才供出實情:她老人家只是血壓升高,其它功能一切正常,更遑論有生命危險。
這更加堅定他在「陪伴」杜淳雪時,一時興起的驚人念頭,並付諸行動。
「阿齊,不准沒大沒小!」邵父揚聲斥責。「快跟奶奶道歉。」
「奶奶,抱歉。」他正色道,不帶一絲玩笑。「不過,我不會改變決定。」他起身,向氣得七竅生煙的老夫人行禮,毅然離開。
老夫人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卻沒有叫住他,僅是歎息。「這孩子……」個性實在像極了她呀!
當初,她也是不顧父母反對,決意要嫁給還沒沒無名的丈夫。
她深愛對方、相信對方有朝一日絕對會成功,卻因而與疼愛她的雙親鬧翻了。
她一旦決定的事就不會罷手,堅持到底。
只是,孫子要娶的女孩,還躺在病床上啊……
那孩子分明是衝著她這個老太婆來的,設計他不成,反倒被將了一軍。
她不允許前途光明的寶貝孫子,娶一個昏迷不醒的植物人。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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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奇跡的發生,都是受到「愛」的感召──
在邵蘊齊為淳雪戴上結婚戒指、訂下終生後,他便沒到醫院探望過她。
並非利用完之後,就將她棄如敝屣,而是為了一筆數十億美金的台約,親自飛往洛杉磯洽公一星期。
他返抵國門後沒有回家,而是直接驅車前往公司開會。這一忙,到晚上七點才有空檔喘口氣。
癱在小牛皮座椅上,手中端著一杯咖啡,香醇的氣味鑽進鼻腔,讓他的精神稍稍一振。
稍事休息後,他又投入繁重的企劃及報告中,侍工作告一段落,看看時間,才驚覺又過了三個多鐘頭,也真的感到疲憊。
他收拾好桌面,離開辦公室,打算回到另外購置的大樓住所。然而,突然興之所至的繞到醫院,看看他的「妻子」。
杜正笙見到他來,顯得相當高興,兩人聊了幾句,他就把空間留給邵蘊齊和女兒獨處。
他深信,雖然女兒沒有意識,但卻能感受外界的一切,也必定能接收大家對她的關懷。
醫生也說,也有不少昏迷好幾年的病患甦醒的例子,這更給了杜正笙無比的信心。
「淳雪,阿齊來看妳了。」臨走前,他溫柔的對女兒說。
邵蘊齊坐在床畔的椅子上,捏捏眉心,試圖驅趕疲勞,深深吐了一口氣。
垂下眼,觸及她修長無名指上,他為她戴上的結婚戒指,驀地感到好笑至極。
睇著她祥和柔婉的眉宇,他粗礪的指腹也順勢輕撫而過。
然後,一件不可思議的奇跡發生了──
她捲翹的長長羽睫,微乎其微的閃動了下,快得迅雷不及掩耳。
邵蘊齊狐疑的瞇起眸子,緊緊盯著她。
就在他以為大概是太累看錯之際,她戴著戒指的手指很明顯的動了,推翻了他的借口。
他蹙眉,不敢置信的瞪著病床上如白紙般蒼白的臉孔。
她若清醒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卻全然在他的計劃之外──
之所以「娶」她,就是因為她沒有行動能力、更沒有七情六慾,不會打亂他的步調、介入他的生活。
說到底,她純粹是他用來應付「婚姻」的一枚棋子。
似乎不願讓他的盤算順利得逞,淳雪的手指僵硬而緩慢的動著,彷彿在和一股強大的無形力量抗衡,執意撥亂他的如意算盤。
他繃著俊臉,很想裝作視若無睹,繼續自我欺騙。
但看樣子她是不打算順他的意了──她緊閉的眼睛,用力眨動了下,繼而如蝶兒般輕舞,緩緩睜開。
邵蘊齊胸口一窒,瞬也不瞬的瞅著她,腦袋有片刻空白。
勉強睜開沉重如鉛的眼皮,淳雪眼前一片模糊,完全不知置身何處、今夕是何夕。
「妳……妳醒了。」邵蘊齊喉嚨忽而感到乾澀,不自在道。
她沒有反應,逕自努力適應當下環境。
他沒放在心上,畢竟,睽違一個多月再重見光明,需要一段時間摸索。按下呼叫鈴,等待醫護專員到來。
獲知女兒清醒,杜正笙欣喜若狂,流著淚、跪地磕頭。「感謝老天爺,感謝老天爺!」
他心懷感激,真情流露。
在現實殘酷的商場打滾二、三十年,成功所帶來的財富與權勢都不曾讓他如此感謝老天,不曾慶幸自己有多幸運。
但經過這次差點痛失愛女,讓他學會了感恩、珍惜現有的一切,不再汲汲營營於名利,並懂得付出與放手。
淳雪視線逐漸清晰,轉動眼珠,環顧四周的一景一物。
醫生、護士、點滴、白色天花板……她可以確定這是醫院病房。
看著他們嘴巴一張一合的,她很想聽清楚究竟他們在說些什麼,可是……耳朵就像被耳塞堵住似的,聽不見任何聲響。
「妳現在覺得如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醫生重複詢問。
明知醫生正在跟自己說話,但無論如何,淳雪就是聽不到他的聲音、不懂他的意思,她嘗試開口表達。「我聽不見。」嗓音沙啞幾近無聲。
她醒來後第一句話,猶如平地一聲雷,炸得杜正笙呆若木雞。
冷眼旁觀的邵蘊齊,眼底掠過一抹詫異。
醫生了然頷首,交代護士。「馬上為患者進行腦部檢查。」
「醫生,我女兒她怎麼樣?為什麼聽不見?」杜正笙心慌意亂,緊抓住醫生激昂的盤問。
「我們要為她做腦部斷層掃瞄及超音波檢查,才能找出問題。」見多了失控的病患家屬,醫生倒也應付自如。
「淳雪、淳雪……」杜正笙握住她冰冷的手,老淚縱橫。
父親的手傳遞著溫暖,她的眼不斷泌出淚液,沾濕頰畔。「爸……」
「醒來就好、醒來就好……」他幾乎泣不成聲。「妳會沒事的……」是安慰也是期望。
縱使聽不見父親說了些什麼,淳雪仍能感受濃烈的親情和關愛。「爸爸……」
他拍拍她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護理人員將她推出病房時,她瞥見一張熱悉的冷漠俊顏,心頭猛然一震。
是他!淳雪心跳加速,雙眼追逐著他的身影,直到出病房看不見為止。
整個腦子全被他的影像佔領,她壓根忘了皮肉痛和聽不見的驚慌。
即使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淳雪對他的愛依舊沒有消退半分。
殊不知,殘酷的噩耗正等著考驗她、磨練她。
溫室中的花朵,終究還是得離開保溫箱,獨自對抗風雨,尋求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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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強吞完出院前最後一頓晚餐,杜淳雪將自己關進盥洗室,打開所有水龍頭,水聲頓時充斥整個空間。
雖然聽不見聲音究竟多大,但憑著以往的經驗,應該足以掩蓋她逸出的哭聲。
她蜷縮在牆角,臉埋進雙膝中,淚水不聽使喚的拚命往下墜。
經過一連串漫長且縝密的檢查,醫生以白紙黑字告訴她:她的聽覺神經被血塊壓迫住,聽力功能因而喪失,等大腦自行吸收血塊後,聽力便會復原,但無法估計時間。
她聽不見聲音,成為失聰人士。沒有聲音的世界,她還不習慣……任誰都無法接受!
二十二年的生活化為零,被迫從頭開始。
她不愛哭,知道傷害已造成,就算哭瞎了也無濟於事。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洶湧的淚和悲傷的感覺。
伸手抹去頰上的淚珠,粉嫩的肌膚被一道硬物刮過,淳雪才注意到無名指上精緻典雅的鑽戒。
據父親說,這是一隻結婚戒指。為她套上的,是她暗戀多年的邵蘊齊。
父親又說,她車禍昏迷期間,他每天都會到醫院、守在她身邊,會客時間結束才離開。
這象徵什麼意義?淳雪反覆問自己,努力想厘出頭緒,偏偏越想越凌亂,頭疼痛不堪。
「嗚……」她抽泣著,備覺無助。
「淳雪、淳雪,妳還好嗎?」門外,杜正笙敲門敲得急,一時忘記她根本聽不見猛烈的撞擊。
而她逕自耽溺在失聰的憂傷情境中,把積壓在胸口的委屈及難過發洩出來。
她告訴自己,今晚痛快哭過後,就要打起精神面對往後的生活,絕不讓愛她的父親操心。
驀地,門板被狠狠踹開,她仍一無所知。
「淳雪!」杜正笙來到她身邊,扣住她纖弱的肩膀,驚惶的叫喚。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的望著突然冒出來的父親,星眸還不斷冒出晶瑩的淚。
「傻孩子。」他擁著女兒,哽咽道。「我還以為妳做了什麼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