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後的頭幾天,她放學一回到家,便將自己關到房間裡奮力地修改,她要把它修到盡善盡美。
她並沒有去家教社找家教,她存的錢夠她最後一年的學費了。而且過了這個暑假,她發覺自己不再是從前的祁北了,她懷疑自己真的還想過原來的日子。
但她要什麼,她卻還沒時間仔細思考。
星期天的凌晨,故事終於完成,她將稿子打印出來,從頭到尾讀了一遍,然後她哭了。
夢想的實現值得喜極而泣,故事的情節著實賺人熱淚。她忠實地寫出了祁爸當年告訴她的那個故事,猶有甚者,她把韋子孝寫了進去。
她不只借助他的成長背景,不只套用他的奮鬥歷程,它--根本就是韋子孝的故事。
一個混幫派的孤兒,憑著過人的毅力與決心開創嶄新的人生。這個孤兒,有著韋子孝嚴肅而憂鬱的表層、活力而帥氣的內裡;他的深邃眼神、他的似笑非笑、他的舉手投足,她分明就是在寫他。
她分明在寫他,但她竟毫無所覺。他將她搞到瘋狂,然後趁她無力防範鑽入她的心,讓她白天想他、夜晚想他;醒著想他、睡時想他。想念如此深刻卻又無計可消除,她只得將他化為文字融入故事,她乾脆就用寫他來想他。
她用寫他來想他,也用寫他來瞭解他。然後她恍然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在字裡行間昭然若揭。
隨著一陣心痛,她的淚掉落,滴在最後一頁,那是故事的結局--
「我恨你!」她對著他吶喊,揮手甩了他一巴掌,然後掩面跑進登機門。
他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登機門後方,心中一陣刺痛。
從此他們將海角天涯各據一方。但,這不就是他要的嗎?他早巳打定主意寧可一生孤獨也不拖累她,只因為--
他愛她。
第二滴淚水掉落,黑色字體被浸泡暈開,她急忙抓起一張面紙輕輕吸乾,然後也擦掉臉上的淚。那次在醫院他為她拭淚,是她駑鈍,未能即刻明瞭他的心。
太遲了吧!
天亮了,屋子裡有了動靜,是祁媽。今天要幫小哥的新生兒慶祝滿月,這可是小貝比第一次回爺爺奶奶家,難怪祁媽興奮地一大早起床準備。她收起稿子,到廚房去打雜,忙碌或許可以轉移她的心情。
十點鐘不到,全員到齊,一屋子人加上小貝比宏亮的哭聲,真是熱鬧至極。
祁北愛困,懶得和其它人應酬,只逗弄小貝比一陣,便坐在矮凳上發起呆。突然聽到祁東大聲斥責兒子:「二毛,那是你姑姑的書,不可以拿!」
原來二毛跑進她的房間,拿了她的「李清照詞選」,正準備撕下內頁折飛機玩,她趕忙搶了過來,那可是她的最愛呢。
隨手一翻,映入眼簾的是李清照的經典之作「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成成。
李清照果然懂她,尋覓何用,最終仍是冷清!
中午的滿月酒,祁爸邀請了幾個老朋友,還有韋子孝。不過他人沒到,只差快遞公司送來份禮。
他在躲她,她不禁黯然。
這樣的神情逃不過大夥兒關心的眼睛,三個嫂子互相便了個眼色,大嫂藍紅首先站起來拉著她說:
「小妹,我替妳買了條唇膏,妳來試擦看看顏色合不合適。」
一進房間,藍紅為她塗上淺粉紅的唇膏,問道:
「喜歡嗎?」
「嗯。」祁北心不在焉的點頭,她好懷念他在她唇上施展的魔力。
「大嫂,愛到底是怎樣?」
藍紅淡淡一笑,果不其然,小妹情竇初開了。
「愛呢,就是忘了我是誰。」學藝術的人講起話來都這麼藝術嗎?祁北聽不太懂。
門開了條縫,二嫂狄荻探頭探腦,見藍紅對她眨眼,便走了進來,手上拿著一碟小黃瓜。
「小妹,妳昨晚肯定讀書讀太晚,瞧妳眼皮腫的。美容專家說敷小黃瓜有消腫的作用,來吧,妳躺到床上我幫妳敷。」
不由分說,祁北給架到床上躺平,眼皮被貼上兩片冰涼的瓜瓜。
「舒服嗎?」
「嗯。」的確舒服,徹夜未眠的她立刻陷入半睡眠狀態,迷濛中她感覺到韋子孝憂鬱的眼凝視著她、溫柔的手輕撫過她的臉、她的發……
「二嫂,愛一個人要怎麼辦?」她神智不清的問。
狄荻皺著眉,這麼簡單的事也要她教嗎?
「愛一個人就去追呀!」
可是她追好久了,他還是躲她。
哇哇……
祁北被突如其來的噪音嚇得從床上坐了起來,原來是三嫂薇安抱著小貝比也進來湊熱鬧了。
「小妹,聽說妳最近心情不好。」她在床沿坐下,劈頭就問。
「嗯。」
「談戀愛了?」怎麼問話這麼開門見山?學心理學的不都應該婉轉、旁敲側擊嗎?
「不知道算不算。」她囁嚅的說,就是這種混沌的態勢令她心煩。
「小妹,喜歡一個人靠的是際遇,愛一個人可就要靠努力了,加油嘍!」
丟下這句話,薇安抱著仍哇哇大哭的小貝比走了,藍紅、狄荻也跟著離開。
靠努力?談何容易。
大夥兒鬧到晚飯後才散,祁北一整天猶如行屍定肉。
夜已深沉,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睡得著,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到前院,她需要靜一靜以釐清思緒。
她拿出稿子又讀了一遍,抑住澎湃的情緒,有如懷抱至寶般地將稿子揣在胸口。其實稿子存在電子文件裡頭,並且加以備份,不可能平空消失,她只是珍惜,珍惜她和韋子孝之間的一切。
楊皓曾說孤兒的題材過於枯燥無味,還說故事寫好後要幫她看看,以免壞了「清純小百合」的名號。現在故事寫好了,她有信心可以再次造成轟動,為她再得一個年度風雲獎,但她決定不發表這個故事,因為再也沒有人能夠像她一樣的懂得他,她想要獨佔他的故事,她想要獨佔他!
黑夜過去,天色將曉,旭日的紅光乍現,初而羞怯,再而奮勇地穿透晦暗展現光華。
哈!她總算見證了陳明明所說的「蛹的蛻變、宇宙的重生」。
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奔入房間,寫了張字條夾進稿子的最後一頁,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牛皮紙袋裡,封了口。
這樣的努力,應該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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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祁北在校園裡找尋楊皓的身影,她必須跟他說清楚。
他與她本是永無交集的並行線,是她偏把線給扯歪,硬要湊合成圓,她負了他,也差點誤了自己。她為他的神魂顛倒、為他的相思情愁,如今想來只覺幼稚膚淺。
但幼稚膚淺的是她,他何錯之有?她不希望他受傷。
咦?那不就是他嗎?活動中心轉角有個人影像他,過去看看。
祁北急起直追,追了幾步卻連忙停住,躲到柱子後面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的這一幕。
楊皓,正與一個女生擁吻。看不清那個女生是誰,但顯然雙方都十分陶醉,以至於這個吻持續了五分鐘,他們才不情願的分開。這時,她看到了那個女生的臉……
天啊!是徐聽柔,那個人如其名的前任學會會長,中文系的系花。
楊皓和她?怎麼會?祁北震驚的想。
可是怎麼不會,他們是如此的天造地設,她該為楊皓感到高興才對。她竟愚昧到以為他會因她而受傷。
她聽到楊皓低頭對徐聽柔悄聲說:
「妳等我。」
徐聽柔點點頭,向他揮手道別,眼神無限依戀。
好熟悉的畫面,在哪兒見過?
祁北猶豫著到底要不要現身,她和楊皓之間就算曾有什麼,也都已煙消雲散了吧?
「嘩,楊皓,你好神喔!」祁北嚇了一跳,他周圍突然蹦出四個男生,她認出他們是楊皓的死黨。
「那還用說!看得夠清楚了吧?」楊皓一副志得意滿。
「清楚得很,舌吻耶。喂,透露一下跟系花打啵的滋味如何?」又是一陣嘩然。
「沒什麼感覺,不夠辣。」他聳聳肩說。
「系花都不夠辣,那才女豈不更淡?」
「那可不!光看她過的生活就知道,上課、家教、打工,簡直乏味到極點。」
「難怪你要把她甩了。」
「你們不知道,她看我的眼神有多麼癡迷,她還說要寫一個孤兒的故事,要我幫她修改。」
「修改?就憑你--國文低空飛過的楊皓?」
「別小看我,要是我沒甩掉她,她的小說就會冠上我的名字,我是技術指導嘛。」
「瞧你神氣的,你也不過靠那張face騙人,有什麼了不起!」
「少廢話,拿來!」楊皓伸出手。
「什麼?」
「每個人兩千,總共八千,當初說好的。」
「當初我們打的賭是,徐聽柔和祁北,一個系花一個才女,要兩個都把到手,而且眼見為憑才算數,今天我們只看到你吻系花,才女那邊都是聽你在說,我們又沒親眼看到,誰曉得你是不是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