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好長好長的睫毛,像洋娃娃那樣長,眨眼睛的時候,好可愛。」
少年先是一愣,繼而大笑,笑得快喘不過氣。
「哈哈哈……哈哈……」
然後,他伸手揉了揉那小洋娃娃的頭,好不容易順過氣,才說:
「妳果然還是個孩子!」
「我將來會長大,我說過了!」洋娃娃這會兒有些生氣了,嘟著嘴。
「我知道妳會長大,等妳長大妳就會明白,沒有人會因為對方睫毛長就決定結婚的。結婚需要別的理由。」
「什麼理由?」
「像是喜歡啊、愛啊之類的理由。」
「哥哥,我喜歡你。」
「哈哈哈……我知道,因為我睫毛長。」少年蹲下身,一把抱起用洋娃娃般的大眼堅定地看著他的小女生。
他十三歲,但已經有一六八的身高了,抱起一個洋娃娃還不算吃力。
「小妹妹,哥哥明天就要去英國了,要好幾年才會回來,到時候恐怕妳已經找到更好看的洋娃娃了。」
「不會,哥哥是最好看的。」
少年笑笑,這回沒再說話了。
第四章
偶爾,她會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見面的下午,他十三歲、她七歲。
她一直沒有機會說完那句話,沒機會告訴他,她媽媽擁有一半吉普賽人血統。
當時的她沒辦法完整表達自己,除了他長長的睫毛之外、除了那句「哥哥,我喜歡你」之外,她沒能夠告訴他,她在紫色水晶球裡,看過他好幾次了,早在他們第一次見面前,水晶球就多次顯現了他的臉孔。
她沒有媽媽那麼強的天啟能力,但媽媽說過,她有看見自己命定裡的另一半那種力量。
只是,所謂的命定,不見得能終生相守。
媽媽說,天命定下的事仍存在更動的空間,因為天神給了人自由意志,人擁有最終的選擇權。
所以,她縱使在水晶球裡看見林旭懷不下百次,仍不見得能擁有他。
因為她有選擇權,林旭懷同樣也有選擇權,他有最終權利選擇……不要她。
在心徹底死掉之前,她不想放棄。
又翻閱了一次早擬好的草約,確定一切都OK後,她瞄了眼辦公桌上的小型電子時鐘,決定利用最後十五分鐘,到私人盥洗室補妝。
她今天的套裝是特意挑老闆最喜歡的水藍色……「老闆」,她已經與這稱呼睽違有三年之久了!
三年後的今天,她再度站在他面前,用的是截然不同的身份,他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是驚喜?還是驚艷?或者……像爸說的,他說不定認不出現在的她了。
還有五分多鐘,他會準時到嗎?
白瑞綺緊張得快無法吸氣,有種幾乎要暈倒的緊迫感壓著她!
桌上的內線電話響起,她驚得掉了拿在手上用來補妝的粉餅盒,盒子裡的小鏡子應聲碎裂!她顧不得撿拾,疾步出浴間,抓起電話來,順了好幾口氣,才能說出話:
「什麼事?」
「佳藝的創意總監到公司了,已經在會議室等您了。」
「送一壺洋柑橘茶過去。」
「好。請問總經理要什麼茶?」
「……馬鞭草茶。」
「知道了。」
掛了電話後,白瑞綺忽覺渾身失去力氣,整個人跌進辦公椅,像剛跑完三千公尺那樣軟弱,但一切才剛要開始啊……
她沒辦法,現在不能回頭了,她也不想回頭了。這是她最後一次嘗試了,她要在老闆面前喝上一壺馬鞭草茶,雖然他一定不記得馬鞭草的意義了。不管如何,她下了決心,她要……
她的愛情回來!
抓起桌上的草約,她強迫自己掏出力氣站起來。她的愛情戰爭才正要開始而已,她怎能現在就失去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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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幾回?林旭懷沒法兒去仔細計算了。
眼前這棟花園加上主建築物,共佔地兩百多坪的透天房子,怎麼看都不像辦公室,而現在居然有人拿這樣精緻美麗的房子當辦公大樓?!
兩大盆熏衣草在門前迎風搖曳,現在還不到花季,看不見紫色花穗,但他認得那草葉,他住處大門前也有。
不經意地,他又想起跟白瑞綺在一起那兩年,她老愛嘀咕門前的熏衣草能招來幸運,但一定得是種在家門前的熏衣草,才有招來幸運的力量……
不只熏衣草,花園通往建築物那條路徑兩旁,種的花草他可以叫出十來種的名稱,原因無他,他的住處也種著同樣植物。
他幾乎要以為,白瑞綺住在這裡了!
但,絕對不可能!他認識的白瑞綺,現在不知正在哪個國家隨心所欲地過著她高興的生活!
踏進屋子,他任由接待小姐領進一間會議室。
不多久,同一位小姐送進一壺熱茶。
林旭懷看著那壺洋柑橘茶,神情像是看著什麼毒蛇猛獸般。
他不禁打量起送茶進來的小姐,她笑意盈盈,目光坦然,不像執行著什麼詭計的模樣。
然而,打從望見屋子、踏進花園,那一株株、一叢叢熟悉的花草植物,彷彿全在提醒他,這裡似乎正進行著某種他不得而知的詭計,甚至連眼前這壺洋柑橘茶,也成了這場詭詐計謀的線索……
等會兒要是再送進一壺「六分熱」的茶,他的驚訝也不會更多了:若是能在那扇門後走出白瑞綺這個人,他恐怕都能……坦然接受……
林旭懷甩甩頭,想甩掉一進屋腦子就打轉著的滿堆胡亂想法,這動作引起接待小姐注意。
「林先生,不舒服嗎?」
「沒。」林旭懷語氣很淡,給自己倒了杯茶。
「請您梢候,總經理馬上就過來。」
「沒關係,是我早到了。等一會兒,無所謂。」
「謝謝您體諒。」接待小姐稍微欠身,掬著笑退出會議室。
不多久,也許不到三分鐘,門讓另一個人推開。
林旭懷喝了半杯熱茶,忙把杯擱下,沒來得及仔細看人,先起了身。對方伸來手掌,那是屬於女人的小巧掌形……
他稍微閃神,因為沒料到是個女人,他一直以為對方該是個……男人。
那天白伯伯是怎麼說的?他努力回想,身子倒是有點僵硬,白伯伯在宴會上好像是說--
「這生意,我讓我孩子跟你談。我已經老囉,生意全是孩子在打點。」
是啊,白伯伯說的是「孩子」,不是女兒、不是兒子,是孩子;只是他以為是兒子。
這次會面,全由雙方助理敲定時間,他自然更不曉得對方是男是女……只知道對方一定……姓白!
真是廢話般的認定。他自嘲地想。
禮貌性地,他先伸出了手;禮貌性地,握住對方的手,卻在瞬間握進了一陣莫名熟悉感,他這才對上那雙眼睛--
然後,他震驚了、僵直了。
讓他握進掌心的小手,他失常地收得更緊,且遲遲不肯放開。
「林先生,你好。」她率先發聲,不太確定他的反應,究竟是意味著他認出她了?或者只是覺得她像「某人」?
他沉寂好些時候,終於由齒縫間迸出話--
「我該死的很好!白總經理。」那語氣有著氣憤意味。
白瑞綺想抽出被他握緊了的手,卻掙脫不得。
「你--」
「三年不見,妳難道不覺得妳的手該讓我多握幾秒?」
他--認出她了!只用了一眼,就認出她了!
她應該覺得開心嗎?
但為什麼她會如同動物對危機擁有本能的嗅覺那般,迎視著他那雙說不出是冷是熱的眼睛,覺得好像就要發生極大的危險了。
「我爸說,你一定認不出我現在這個樣子。」幾乎沒運用思考功能,那些話就說出了口。說完,她立即後悔。
既然他一眼認出了她,此時他必然有滿腹疑問,她幹嘛在這種尷尬時刻提及父親?!
「妳爸爸?」林旭懷還恍惚著,剛剛想著就算那扇門走出白瑞綺,他都能……
坦然接受?!真是笑話一則。
他根本不需要鏡子,就能想像得到自己震驚至無以復加的蠢樣子!哪裡找得來坦然接受?!
她略濃的香水味、黑亮微卷的長髮、精緻妝點過的五官、剪裁合宜的名牌套裝……這些從不曾在她身上出現過的打扮,現在他看著,覺得礙眼極了。
這個白瑞綺不再是三年前那個白瑞綺!
不是那個會賴在他身上,甜膩膩地說:「老闆,你真是個好人!」的白瑞綺!
不是那個隨便套件棉質衫、寬鬆長裙的白瑞綺!
不是那個有著小麥膚色,笑得坦率的白瑞綺!
她不是他認識的白瑞綺、不是那個讓他在兩人分手後,每回藉酒澆愁,都得喝上十二杯酒的吉普賽女郎。
白瑞綺要張口說些什麼,她的助理卻剛巧將她要的茶送進來。
林旭懷這回是真的毫不訝異了,看著那壺花茶,他笑得很淡。
她看起來或許不再像從前的白瑞綺,但仍維持著從前的習慣,不要太熱也不要太冷的茶,就只要六分熱的茶!水的熱度,由壺口冒出的煙看來,大抵是她向來習慣的六分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