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裡的男人,聳聳肩,直接走出房門,連皮夾都懶得回房拿。
「你說你請客的,我不拿皮夾了。」
「房門鎖卡總該拿吧?」
「你不說我倒真的忘了。」他轉身回房,沒多久走出來。
「心情很不好?很久沒看過你擺這種臉色了。我想想啊,上次看到你這種菜菜臉色好像是在三年前,三年前你喝到吐……」
「你到底在囉嗦什麼?!沒完沒了的煩死人!想喝酒就快點,再囉嗦,你一個人喝去。」
「是、是、是……喝酒喝酒,喝了酒你自然會說真話,我懂我懂。在你清醒的時候問你話,我是自討沒趣。」
兩個男人上了車,頓時有默契地互擺無聲。
十分鐘後,司機將車停在一家會員制的酒吧前,酒吧門前待命的泊車小弟立即趨前拉開後座車門,熱絡招呼著:
「方先生,好久不見了。」
「是啊,米迪。這位是我朋友,林。」
「林先生,您好。」
林旭懷點點頭,有些倨傲模樣沒說話。
「別理這個沒禮貌的傢伙,他今天荷爾蒙失調,喝過酒就好了。」他拿了張兩千元大鈔給米迪小費。
「方先生,這……太多了。」米迪望著那張遞過來的大鈔,不敢收下。
「收下,別婆婆媽媽的!幫我多買些營養品給安媽媽。」
「……謝謝你。」安米迪感動地收下小費,先一步替兩個男人拉開酒吧大門,恭敬地彎了個腰。
「你什麼時候改行當起慈善家了?」進酒吧後,林旭懷語帶譏刺地問著。
「自從我發現安米迪是個女的,而且身世堪憐之後,我決定每回碰到她都暫時改行當慈善家。」他靠在林旭懷的耳邊,說得神秘兮兮。
「那個小弟是女的?」林旭懷滿臉不信。
「對啊。是女的,雖然胸部平得看不出來,但百分百是個女人。」
「你真是什麼女人都好嗎?」
「去!我像是那麼不挑的人嗎?喝酒喝酒。」他領先往吧檯走,直接跟酒保要了兩杯馬丁尼。
兩個男人坐在吧檯前,酒過三杯後,聊開了:
「林旭懷,你說說,像我們兩個優秀到不行的男人,年過三十了,為什麼還討不到一個像樣的老婆?」
「你太挑。」
「那你勒?」
「我……呵!」林旭懷訕訕笑了一聲,又點了另一杯酒,才對方皓郢說:「我不像你那麼挑,我是……沒人要。」
「沒人要?!去!鬼話。說真的,我最近看上一個好女人,可惜對方鳥都不鳥我,約了幾百次,她拒絕我幾百次。如果可以,我真想把她娶回家。」
「你那麼愛對方?愛到想娶她回家?」
「愛?愛是什麼東西?我才不信什麼愛啊不愛的!我只是看她非常順眼。
我差不多是該結婚的年紀了,各式各樣的女人看過也玩過,沒什麼新奇感了。不曉得為什麼,最近想安定下來,大概是家裡也催得緊吧。」
方皓郢也飲盡杯子裡的酒,再點了一杯。
截至目前為止,他才喝了四杯,可他身旁的林旭懷已經喝第七杯了,還不准酒保把他喝過的杯收起來。
看樣子,三年過去了,林的怪癖仍是沒改。
「不瞭解愛,是種幸福。」點了第八杯馬丁尼,林旭懷說。「告訴你一件事,我兒子兩歲多了。」
「……媽的!你是哪種兄弟啊一結婚了都不通知一聲的!」
「誰跟你說我結婚了?你放心,我有兒子這件事,你是第一個知道的,至於我,我只比你早一天知道。這樣夠義氣吧?」他正式邁向第九杯。
方皓郢瞪著林旭懷,緩慢地消化著他的話,心想,幸虧他之前打了電話來酒吧,交代他們點的酒要偷偷「稀釋」過,否則照林這種速度,他又得像三年前那個晚上,充當醉鬼的看護了。
「是那個吉普賽女郎?」
「她現在不當吉普賽女郎四處流浪了。」
「那不正好?你就不用顧忌,趕緊把她娶回家啊。這下子,妻子兒子你都有了,真令人羨慕。」
看來他得加把勁了,如果能把白瑞綺娶回家,他就可以跟林一樣,有妻有兒了。白瑞綺的兒子一定很可愛,方皓郢揣想著。
「她不要我娶她。」
第十杯!他開始覺得奇怪,怎麼今天晚上,喝到第十杯了,還可以那麼清醒地、有條理地說話。
「林,你記不記得我們在愛丁堡唸書時,有天晚上你拉我去學校的人工湖畔喝酒,賞月聊天。
那時候你跟我窮得要死,兩個人口袋加一加不到六英鎊,可是你說難得門亮圓得那麼漂亮,堅持拉我去喝酒,最後拗不過你,我們跑去跟隔壁的印度同學借錢買了整箱啤酒,那件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他微笑回答。
「那天你喝得半醉,還唱歌吟詩,最後脫得精光往湖裡跳。你一個人游了幾分鐘,覺得不夠痛快,把我跟印度同學都拖下水。」
「幹嘛提那件事?」
「隔天我們三個人都重感冒發燒了。」方皓郢說,跟酒保要第五杯酒。
「以前你是個為了浪漫不計後果的人,我們都是學生時,你說過,以後要找個可以陪你浪跡天涯的吉普賽女郎。
五年前你打電話告訴我,說你跟一個吉普賽女郎在交往,我就在想,會不會哪天你打電話來說,你要去流浪了……」
「我們長大了,不再是學生,有些責任,沒辦法說拋就拋。我跟以前不一樣了。」林旭懷打斷他的話,點了第十二杯馬丁尼。
方皓郢繼續說著,毫不介意被打斷。
「我還在想,如果哪天你告訴我你要去流浪了,我也要跟去,就像在愛丁堡,你先跳進湖裡游泳了,我最後也跟著你下水下一樣。
我想,如果你可以拋下你一百二十幾個員工不管,我也可以拋下我上千人的公司不管,管他呢!反正活得開心就好。」
「你囉哩囉嗦地到底想說什麼?」喝光了十二杯酒,他卻只有四分醉,感覺很不爽。
「我想說,就算不再是學生,有些責任拋不掉,但也不必活得那麼顧忌。你只要拿出學生時代的三分浪漫、兩分衝動,吉普賽女郎會不被感動嗎?」
「你不懂。」
「你確定我不懂嗎?你只是太害怕歷史重演吧!你不是你母親。」
林旭懷表情複雜地瞧了方皓郢一眼,破例點了第十三杯酒,不過這回他改點威士忌。
「喂!你已經喝了十二杯了。」
「十二杯稀釋過的酒,醉不死人。放心,我再喝兩杯就停,不會要你照顧我一整晚。」
方皓郢心虛地笑了笑,還是被發現了。
「雖然你比我家人瞭解我,但還不夠瞭解。」林旭懷喝了一口純酒說。
「你不該為你母親的錯,拒絕所有人。」
「我沒有。」
方皓郢不相信。沒拒絕的話,林哪裡會在愛丁堡過著苦哈哈留學生的日子?何家的財富,供得起他的花用,只是他不拿。
林總認為,他跟那對同父異母的兄妹是不同世界的人,這算是種拒絕吧?
他堅持從母姓,拒絕姓何,這也是拒絕吧?
回台灣後,林堅持自己創業,不接受父親的任何幫助,這還不叫拒絕嗎?他一直拒絕著他身旁關心他的親人。
方皓郢歎氣,懶得再說了。
這種事,得林自己願意承認。
喝吧、喝吧!也許喝醉了後,林會好過點。
第七章
清早,林旭懷開車到雲林,接了白瑞綺母子倆,便往劍湖山開去。
他完全沒有當父親的經驗,想了又想,只能想出遊樂園這種地方,想藉那種宜大宜小玩樂的遊樂園,幫他跟孩子培養出一點點感情。
只不過,早上那對母子才坐進車子,白珩崴馬上哭給他看,因為車子是陌生的、氣味是陌生的,林旭懷對白珩崴來說,更是只見過一次的陌生人。
白瑞綺開始說著抱歉。期間,她好不容易安撫住白珩崴的哭泣,中途他們下車吃早餐,林旭懷想抱他下車,他又哭。於是,白瑞綺再度道歉。
林旭懷很有耐性,一路壓抑脾氣。
白珩崴不曉得是不是跟他犯沖,完全不買他的帳,每回他嘗試伸手抱他或者摸摸他,孩子就垮著一張作勢要哭的臉,擺明他要真敢抱他、摸他,他便立刻大哭給他瞧似的。
所以,從停車場進遊樂園這段路,他只能任由白瑞綺抱著兩歲多的娃兒走路。
林旭懷看著白瑞綺抱孩子抱得有些喘,猶豫了幾秒,決定不再顧忌白珩崴的反應,由白瑞綺的懷裡接過兒子。
落入林旭懷的懷抱,毫無意外地,白珩崴大哭。
「哇……」
林旭懷橫了心不理孩子哭鬧,白瑞綺則是一臉尷尬。遊樂園入門至遊樂區的上坡道,來來往往的遊客投射來好奇目光,在這遊樂園區裡鮮少有孩子會哭成白珩崴那副德行,那聽來像是被壞人強行抱住似的恐慌哭泣聲。
「對不起,崴崴他只是……」白瑞綺已經道歉一整段路程了。
林旭懷對白瑞綺的抱歉,反應是漠然,冷冷地扔給她一記白眼,硬生生截斷白瑞綺說了一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