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問你呢。」廖大期同樣是一頭霧水。
成媚看著裴少東,說:「也難怪你會不記得,因為我們只見過一次面。」
「什麼時候的事?在哪裡見的面?」裴少東說。
「就,情人節那天,在台大附近的咖啡店裡。」成媚臉上堆滿了甜美的笑容。
情人節那天?在台大附近的咖啡店裡?
裴少東想起來了,那天他和廖大期約在咖啡店裡見面。
「那天我是去了一家咖啡店,不過,對不起,我對你實在是……沒什麼印象。」
「可是我對你的印象很深刻。沒關係,能再次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這一定是『天意』。」成媚最後一句話說得很小聲,彷彿是說給自己聽的。
「什麼?」裴少東似乎聽到「天意」這兩個宇。
「啊,沒什麼。呃,你想吃什麼嗎?今天我成媚請客。告訴你,這家店的主廚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手藝很不賴喔!嗯,既然你人都來了,就捧捧場嘛。」
成媚連珠炮似的一長串話,讓裴少東真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只好說:「吃什麼好呢?不如你推薦一下吧。」
「呃……推薦……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來耶。」成媚從實招來。
廖大期從中插話。「吃滷肉飯吧。」他一想到那香噴噴的滷肉香,不覺肚子又餓了起來。
「好,那就滷肉飯吧。」
「好,我也是。」
廖大期朝廚房裡喊著。「歐巴桑,來兩碗滷肉飯。」
「喂!你叫巴娜娜什麼?『歐巴桑』?」成媚訝異的說。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廖大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她也不過『才』二十九歲。喂,你幾歲?」
「二十五。』廖大期說。
「是啊,你也才比她小四歲而已,就叫人家歐巴桑,這樣會不會把人家叫老了?」
「你不知道嗎?差四歲就是一個不同的『世代』了。所以我喊她歐巴桑一點都不為過啊!」廖大期理直氣壯的說。
「是喔!」成媚偏過頭來盯著裴少東。「那你呢?你幾歲?」
「二十三。」裴少東囁嚅的說。
「這麼巧!我二十七歲,你和我剛好也差四歲呢。」成媚說。
不知怎麼的,在裴少東面前,她忽然不想刻意隱藏自己的真實年齡。
她接著說:「那你會不會覺得我們兩個是不同世代的人?嗯?」
成媚一陣逼視的眼光投向裴少東。
「呃……這個……」裴少東欲言又止。
「你就別逼他了!我學弟還是個『孩子』,你這樣會嚇壞他的。」廖大期一副「熟男」的口吻。
「誰說我是個孩子?」裴少東轉而看著成媚說:「不會呀,我不覺得我們兩個是不同世代的人。」
「那我就放心了。」成媚一臉的滿意。
放什麼心?
裴少東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時,巴娜娜在廚房裡喊著:「楞小子,別光顧著聊天,快過來幫忙!」
廖大期和成媚交換著眼神。「我說的沒錯吧?她呀,十足的歐巴桑作風。」
聽了廖大期的話,成媚則是不以為然的撇撇嘴。
「楞小子!」巴娜娜又喊。
「來囉!」廖大期回應著,朝廚房奔去。
這時成媚拿出包包裡的CD,開始拆著上面的包裝。
「顧爾德,巴哈鋼琴平均律。」裴少東的眼睛一亮。「怎麼?你也喜歡顧爾德的演奏?」
「嗯,喜歡。不過,我是最近為了作專題介紹才接觸到他的鋼琴演奏。怎麼說呢?我覺得他的演奏和他這個人都很奇特。」成媚繼續拆著包裝。
「那你應該會喜歡《顧爾德的32個短篇》。」
「那是什麼?小說嗎?」成媚很感興趣。
「不,那是一部藝術電影,裡面說的就是顧爾德。」
「是嗎?哪裡可以買得到片子?」
「我知道這附近有家唱片行有賣。」裴少東說。
「哪一家?快帶我去。」成媚已經拎起包包,準備起身。
「我是可以帶你去啦,不過,我們不是叫了滷肉飯嗎?是不是吃完再走比較好?」
「對喔!咦?我們叫的滷肉飯怎麼還沒好?」成媚又坐了下來。
兩人一抬頭,只見廖大期端著兩碗滷肉飯過來。「滷肉飯來囉!」
「哇!好香。聞到這香味,本來不餓的肚子,現在都餓了。」成媚說。
廖大期也餓了。不過他心裡有個疑問,得先問問成媚。
廖大期怕巴娜娜聽見,故意壓低了聲音說話。「成媚,我記得你剛剛提到什麼『巴娜娜的夢幻情人』的,那是怎麼一回事啊?」
成媚饒有興味的看著廖大期。「啊,你吃醋了?說,你是不是對她有意思?」
「噓!小聲一點啦。我哪是對她有意思?!」
「還說呢!看你這樣子……你不老實說的話,我就不告訴你。」
厚!現在的「大女人」怎麼都一個樣?真是難纏。
「不是啦!我只是好奇,她怎麼會誤以為我學弟是她的『夢幻情人』呢?」
「嗯,應該說,你學弟戴墨鏡的樣子很像巴娜娜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廖大期不可置信的說。
「是啊,她是這麼說『那個人』的。」
成媚於是將巴娜娜那一千零一個「浪漫愛情奇幻劇」轉述給廖大期聽。
「那都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巴娜娜還是對那個人念念不忘。你說,那個人是不是巴娜娜的『夢幻情人』呢?」成媚做了個結論。
廖大期沒搭話。
他的腦海中忽然浮起一段往事。
同樣的時間、地點,同樣的情節。
而那個戴墨鏡的男人就是他,廖大期。
只不過,他怎麼也記不起當時那個女人的面容。
一年前,他的事業正轉虧為盈,開始有點起色。為了慶祝自己終於擺脫「窮人的角色」,廖大期立刻為自己買了生平第一輛跑車。
那一天,他記得陽明山飄著雨絲,山路一片濕溶,即使這樣,他還是開著跑車上山。他開著愛車沿著山路奔馳,一一「檢閱」兩旁豪華的別墅。
他意氣風發的大喊:「等著吧!很快的我就會跟你們一樣,住在這樣的房子裡。」
他是如此的意氣風發,如此的不可一世。
他覺得只要是他想要的,沒有什麼得不到的。
正當他沉醉在自己的得意世界裡,突然路邊竄出一抹身影,他連忙及時的煞車,等他看清楚了那個身影,才發現那是一個張皇失措的女人。
他很快的下了車,朝那個女子走去。誰知那女子一看見他,立刻奔向前來,緊緊的抱住他,嘴裡還一直喊著:「蛇……蛇……蛇……」
當他弄清楚那個女子只是受到驚嚇時,連忙試著安撫她的情緒。他從沒遇過這樣的事,一時之間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突然他想起了小時候每當自己受到什麼委屈、難過的事,爸爸總會緊緊的摟著他,輕輕撫摸他的頭,一面說著:一沒事了,沒事了,事情都過去了。」
於是他反射性的對女子說:「沒事了,沒事了,事情都過去了。別怕,有我在這兒呢。」
他對女子微笑著,女子則定定的看著他,彷彿要將他看進眼裡。不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因為他戴著墨鏡。
那女子看著他的眼神,是全然的信任。
那是一種讓人打從心底感到溫暖的眼神。
那眼神讓廖大期無來由的燃起一股勇氣。
即使過了一年,他雖再也記不起那女子的面容,然而他始終忘不了當時那抹眼神。
最後他開車送女子下山。
女子堅持搭公車回家,婉拒他送她回家,他只好先行開車離開。
他們在山腳下的公車站牌道別。
回家後他才發現女子留了一幅畫作在他的車上忘了帶走。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畫,部分顏料甚至還濕濕的。
怎麼辦?那女子未曾留下姓名、地址,他只大約知道她是個畫家。
於是,他將畫留在身邊。鎮日看著那幅畫,讓他想起自己年少時的夢想,胸口隱隱作痛。
於是,他把畫藏進櫃子裡——眼不見為淨。
這些,都是一年前的事了。
想不到,那個女子竟然是……
「大期學長,你怎麼了?」裴少東的一句話將廖大期拉回現實。
「呃……我在想,不知道巴娜娜和『那個人』有沒有再見面的可能?」廖大期隨口說著。
「我想應該不可能。就算他們真的見面了,只怕是誰也認不得誰。畢竟,只是一年前的一面之緣,誰的記性會這麼好?」成媚說。
「我想也是。」廖大期說。
成媚再看看裴少東。「還好,距離我們上回初次邂逅才短短幾天,我們兩個就再度見面,讓我想忘掉你都很難。」
裴少東客套的點頭微笑,悶不吭聲的扒飯。在成媚面前,他簡直像只柔順的小綿羊。
「真是令人難忘的滷肉飯啊!我下次還要再來。」裴少東放下空碗。
「好哇好哇!記得找我。」成媚表現得很積極。「吃飽了嗎?那我們是不是要出發了?」
「你們兩個?」廖大期一臉的訝異。「去哪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