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著喝了一口湯,當舌尖碰到溫燙的瞬間,他彷彿觸電了,全身不禁一陣酥麻。
「這湯頭的味道……」令人印象深刻。
「你嘗出來了嗎?」巴娜娜笑著看他。
「怎麼可能?這湯裡明明只有青菜和豆腐,怎麼……」
巴娜娜依然笑而不語,等著廖大期說。
「知道嗎?我嘗出了不只一種蔬菜的味道。」廖大期很肯定的說。
「哦?」巴娜娜饒有興味的看著廖大期。「那你說說看,是哪幾種蔬菜?」
廖大期閉上眼睛,仔細感受殘留在舌尖的味道。「嗯,有小白菜、白蘿蔔、香菇、黃豆芽、荸薺、海帶、甜薯、玉米、搾菜、高麗菜、胡蘿蔔……」
他張開眼睛,迎上了巴娜娜驚奇的注視。「我有沒有說漏了什麼?」
只見巴娜娜以近乎崇拜的眼神看著他。「真是太神奇了!你沒有說漏任何一樣。」
她像是老師發現百年難得一見的「神童」似的摟著他的頸。「快告訴我,你是怎麼辦到的?」
「喂!小心。」廖大期手中的湯差點灑了出來。
她放開手。「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還好啦。」廖大期紅著臉看著手上的湯碗,心裡卻想著剛才巴娜娜留在他頸上的髮香。
巴娜娜瞇起眼睛。「你知道嗎?你的味覺很敏銳,簡直就像……」
「像什麼?」廖大期繼續喝著湯。
「哎呀!我也說不上來。我只能說,在芸芸眾生當中,懂得品味這麼一碗不加油、鹽及任何調味料的人畢竟不多。」巴娜娜說了一堆。
她看著廖大期說:「廖大期先生……」
「嗯?」廖大期挑了挑眉。
巴娜娜慢慢的說著:「我恐怕對你……」
怎麼?
廖大期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要另眼相看了。」巴娜娜終於把話說完。
她隨即轉身去收拾爐上的鍋具,沒看見廖大期那張脹紅了的臉。
廖大期輕輕的吐了一口長氣,心中有些微微的失望。
接著他有些訝異自己竟然會有這樣的反應。
難不成他希望巴娜娜對他說些什麼嗎?
說些什麼?
連他自己都覺得納悶。
巴娜娜邊收拾東西邊說:「怎樣?你對本店的招牌湯還滿意嗎?」
廖大期沒回答,悶不吭聲的喝著湯。
巴娜娜回過頭來看著他。「喂,怎麼不說話?廖大期先生。」
廖大期為了掩飾心裡的怪異想法,隨口一說:「呃,我在想你是怎麼料理這道湯的?」
「你想知道嗎?秘訣就是『湯頭』。我用了蔬菜高湯。」巴娜娜說。
「可是我沒看見你熬製什麼高湯啊?」
「這是我昨天夜裡花了兩個多小時細火慢燉才有的成果喔,想不到今天就派上用場了。呃,不過,老實說,這高湯本來是準備用來當湯麵的湯頭的。」
「嗯,你會想到這樣變通,可見你還滿細心的!」
「哈,終於發現我巴娜娜不是什麼都不會的三腳貓了吧?」
「我幾時這麼說?我可從來沒這樣說過你喔!」
「那你覺得我的廚藝怎麼樣呢?」
「神乎奇技!」廖大期答得乾脆,這一次卻是肺腑之言。
「啊,真是謝謝你。你也很厲害啦,能嘗得出我料理中『真味道』的,你還是第一人喔!」
「這麼說我是唯一懂你的人囉?」
「錯了,應該說你是唯一懂我料理的人。」
「這有什麼差別?」
「差別大了!料理是料理,人是人。懂得其人的料理,未必懂得其人。懂嗎?廖大期先生。」巴娜娜轉過身去,繼續手邊的工作。
「那麼你這個人是不是和你的料理一樣,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懂得的呢?」
廖大期話中有話。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巴娜娜的背影。
「我啊,沒這麼複雜吧。只要感覺對了,很容易就會對朋友敞開心胸的。」巴娜娜說。
是嗎?
廖大期喝完了手上的湯,又再去盛了一碗。
他突然將話題一轉。「你還常去寫生嗎?」
「是啊……咦?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常去寫生?」巴娜娜停下手邊的工作,一臉的訝異。
廖大期支吾著。「呃,我聽成媚提起過。你是不是對繪畫很有興趣?」
「是啊。雖然畢業後接觸的是插畫的工作,可是工作之餘我還是喜歡畫一些自己真正想畫的東西。」
「這麼努力,想開畫展啊?」
巴娜娜笑了。「你說對了,這是我的夢想之一。我希望能開自己的個人畫展。」
「那你為什麼不去做呢?」
「開畫展?呃,事實和夢想總是有段距離嘛。」
「你這算是……放棄嗎?」
「沒有沒有,我從來沒放棄。只不過把實現夢想的『那一天』稍稍延後了一些。我知道我的夢想還在那裡,而我正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難不成你現在接下小吃店的主廚工作也是實現夢想的方法之一?我真的看不出來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
巴娜娜怔了一下。「這……純粹是個意外。呃,這只是暫時的。」
她接著說:「啊,別光說我。你呢,你的夢想又是什麼?廖大期先生。」
「呃,我……我生平無大志,沒什麼夢想。」廖大期說。
巴娜娜不相信的瞅了廖大期一眼。「哦?」
「所以我很羨慕你。真的。」廖大期補了一句。
他真的羨慕她。
他羨慕她始終未曾放棄自己真正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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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廖大期回到他的住處。
他從儲物櫃裡找出一幅畫。
那是一年前巴娜娜那幅「未完成」的畫。
畫作已用畫框裱了起來。廖大期伸手去觸摸,隔著光滑的玻璃,他彷彿可以感受到畫作真實的筆觸。
這是一幅描寫山裡雨後即景的畫。
雨後的天空,像暍飽了藍色墨水的精靈,彷彿掐得出水來似的。
好幾次他都有個衝動,想拿起畫筆將這幅畫作完成,然而最後「理性」總是戰勝了「感性」。
他清楚的知道,繪畫只能是他凍結在心靈深處的一個夢想罷了。
是的,那曾經是少年廖大期的黃金夢想。
為了生活,他硬生生的放棄了。
他看著畫,忽然想起巴娜娜說的話:
「我從來沒放棄。只不過把實現夢想的『那一天』稍稍延後了一些。
我知道我的夢想還在那裡,而我正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呢?
第六章
廖大期來到巴驕小吃店
店裡沒有客人,巴驕坐在角落的一張椅子上打著盹兒。
廖大期進了門,巴驕忽地轉醒。「歡迎光臨!」巴驕大聲喊著。
當他看清楚來人是廖大期時,連忙自嘲的說:「哎呀,瞧我最近是怎麼了?愛打瞌睡不說,整個腦袋裡不知在想些什麼,老是無法集中精神。」
「巴老爹,你最近的精神的確是差了點,要不要去醫院做個檢查?」
「哎呀,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了,還會有什麼問題呢?不過是人老了,多少會出現一些精神不濟的時候。」
「我還是覺得你最好找個時間到醫院做個徹底的檢查比較好。」
「好好好,都聽你的。不過,我想再過一陣子吧。我會找個時間到醫院去『逛逛』。嗯,也好久沒出門去透透氣了。」
逛醫院?這是哪門子的「娛樂」?
廖大期沒再說話,巴驕則是繼續閉上眼睛養神。
廖大期走進廚房,只見「主廚」巴娜娜也閒著沒事,正面牆而坐,嘴裡不知在哼著什麼歌。
廖大期回頭看看這連一位客人都沒有的店,和早已進入「冥想世界」的巴驕,再看看躲在廚房一副自得其樂的巴娜娜,他不禁輕輕歎了一口氣。「我真不知道這樣的店為何還能繼續生存?」
「巴娜娜。」廖大期喊了一聲。
巴娜娜毫無反應,依然面牆哼著歌。
廖大期走到她身後,才發現原來她正在聽隨身聽,難怪他喊她,她都沒反應。
廖大期索性將巴娜娜的耳機取下來。
巴娜娜因這突如其來的打擾而嚇了一跳。「喂,你幹嘛?把我的耳機還給我。」
廖大期沒理巴娜娜,反而戴上耳機。「我很好奇你在聽什麼。」
「喂!我聽什麼音樂,干你什麼事啊?廖大期,東西還我!」巴娜娜說。
他把耳機還給巴娜娜,意味深長的看著她。「哦,聽老歌啊。」
「怎樣?不行嗎?」被廖大期這一干擾,巴娜娜索性不聽了,她關掉隨身聽的電源,將隨身聽和耳機收到一旁的架子上。
「沒有沒有!我只是在想,當一個人開始聽老歌的時候,那表示他的人生已經開始進入『回憶』的階段了。」
「那又怎樣?回憶總是美好的。況且緬懷往事,並不是什麼壞事吧?」
「當然當然!不過這也意味著你的心靈已經開始慢慢『老化』了。呃,等等,我好像說錯了,我忘了你也三十了吧?三十歲聽老歌,剛剛好。」
「什麼三十歲?我才『二十九』。」
巴娜娜說完才發覺自己連這一歲也要計較,莫非自己真的已經老了?老得開始斤斤計較,即使年輕個幾個月也覺得好像就可以擺脫老化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