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強自綻起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轉過身,上了出租車--
第六章
七年後
台灣 花蓮 善爾育幼院
簡陋的教會是一棟兩層樓的簡單建築,簡單到要不是門口上方掛著的木頭十字架,要說是教會,還真有點勉強。
大片的石板地兩旁,有座像三合院的水泥建築,可那本該純樸單調的牆壁上,卻有著色彩鮮明的圖案。
若不是四周自然景色的對比,光看這面充滿強烈色彩的藝術牆,可能會讓人以為自己到了紐約蘇活區。
育幼院的門口,只有簡單的竹籬笆,而大門,也是竹籬笆的延伸,僅用簡單的勾子,勾住了兩片一公尺高的矮門。
門外是一條五,六公尺寬的馬路,再過去是一個坡度頗抖的小山壁,小山壁的後方,就是波濤洶湧的海了。
一輛破舊的小喜美,從北方開過來,停在育幼院門口。
一男一女下了車,進了育幼院的大門後,院子裡玩耍的孩子們立刻起了騷動,一個年約十二、三歲的男孩,拾起了細瘦的雙腿,衝出那個矮竹門,攀上小山丘,就聽到他邊爬邊吼:
「小璦!安妮回來了……安妮回來了!還帶了一個阿豆仔……」
「阿豆仔?」從大岩石後面冒出頭來的任小璦,一頭黑短髮被海風吹亂。
她沒帶帽子,只穿著一件背心跟短褲,腳上穿著是攀巖用的破舊球鞋,手上則帶著無指手套。
她俐落地翻身上了山丘,跟著小男孩往育幼院跑。
「安妮!」
「小璦!」
任小璦張開了髒兮兮,指縫裡滿是泥土灰塵的雙手,猛然抱住了孟安妮,在她臉上吻了又吻。
孟安妮是她十八歲畢業後,飛往台灣時,在飛機上所碰到的人,後來,她跟她成為最好的朋友,而且還借住在安妮在台灣的老家裡。
同時,她也成了這所育幼院的義工。這些年來,她能過著快樂又逍遙的日子,全都是靠她這好友的幫助。
「妳終於回來啦!耶?」她的目光轉到了一旁,剛才男孩口中的阿豆仔身上時,又發出了一聲驚喜的聲音。
「克利斯!你怎麼也來了?你不是還在非洲當義工嗎?」
隨即又是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
在寒暄過後,任小璦拉著他們進門,泡了一壺香噴噴的龍井請他們喝,閒聊間,她緊盯著孟安妮臉上那甜美又神秘的笑容,終於,忍不住道:
「好了!說吧!」
「耶?」克利斯。孟羅跟孟安妮一起看向她。
任小璦雙手交抱在胸前,半是威脅半是期待地道:「我知道你們一定有事瞞著我。安妮是去美國基金會總部那裡做報告,那你呢?克利斯,你不是該在非洲當你的善心醫生嗎?怎麼會跟她一起回台灣?」
克利斯,這個三十出頭的金髮美國人,跟今年快要三十歲的孟安妮,兩人相視而笑。
「說嘛--」
「就是這樣囉!」孟安妮舉起手,在她眼前晃。
「這什麼意思?這……」突然閭,她看到向來連耳環都很少戴的孟安妮,手上竟然有個金銀相間的戒指。
「這……噢!老天!不會……」
她看了看克利斯,克利斯點點頭,她又看向孟安妮,孟安妮一臉幸福得快要哭出來的笑容。
「老天!恭喜你們了。可是……克利斯怎麼辦?不!安妮,妳要搬到非洲嗎?」
「不!基金會決定在台灣把原有的尊善慈善醫療所,正式擴建成為慈善醫院,所以,克利斯也藉著這個機會來台灣工作,我們……」孟安妮的眼裡已經忍不住淚,「八年了,終於可以在同一個國度談戀愛。」
「戀愛?哈哈!」任小璦是真心替兩人高興,可是她那直爽的個性就是忍不住揶揄,「我要恭喜你們終於打算踏進婚姻的墳墓了。什麼時候要結婚,請喝喜酒呀?」
「不確定,不過年底以前一定會請客。」克利斯雖然聽得懂國語,可是說的能力並不強,因此都是孟安妮在說話。
「對了!小璦,妳明天早上能來幫我整理行李嗎?克利斯明早就要去報到了,我半年沒回家,不知道家裡變成什麼樣子了。」
「好!整理行李有什麼問題,不要叫我替你們整理床鋪就好啦!哈哈……」
語畢,三個人又笑成一團。
不知道笑了多久,突然間,孟安妮靜了下來。
「怎麼啦?安妮。」任小璦注意到她的不對勁。
孟安妮欲言又止,可是過了兩秒,她還是咬咬唇,開了口:「小璦,我這次去美國時,聽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什麼消息?」任小璦難得嚴肅,皺起眉頭,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美國總會說要解散這個分院,把孩子們遷移到別的收容所去。」
「什麼?!」任小璦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那群被資本主義沖昏頭的混蛋,竟然作出這種決定?!太過分了吧!可惡……我要去炸了他們……」眼看她氣到就要爬上那張快要散掉的桌子上,克利斯跟孟安妮慌忙地拉住她。
「小璦!冷靜點。」
「妳叫我怎麼冷靜?他們每次撥預算給育幼院的時候都拖拖拉拉,要節稅文件的時候就急匆匆,好啦!現在說要解散就解散,這算什麼啊?」
「小璦……跟妳說冷靜點嘛!事情還有下文的……」
「什麼下文?」氣呼呼地把抬到一半的腳收回來後,任小璦氣得全身發抖,連屁股下的凳子都跟著嘎嘎響。
「基金會說,如果妳肯出面協調,也許事情還有轉圜餘地。」
「啊?我?」任小璦指著自己的鼻尖,睜大了雙眼,盈盈水亮的眼睛裡充滿了疑惑,「為什麼是我?喔!不……妳……」
「我不是故意的,妳說過不可以把妳的照片跟名字放在報告裡,可是上次屋頂被颱風吹跑,只有一張妳抓著鐵皮的照片可以證明啊!我只好放進去了。裡面的妳這麼小,怎麼可能被人認出來嘛!」安妮急著證明自己的無辜,
早在多年前,任小璦就發現支持育幼院的基金會,是美國一個叫作黑氏基金會的以後,就曾經要求說,她不要成為正式的員工,所有上報的資料裡都不能有她。
她一向也是很小心的。只是,她怎麼會想到……基金會裡面有人眼睛這麼尖?!
「妳說過妳在基金會裡的仇家,可能是地位很高的人啊!所以我想他們不會看報告的嘛!
但沒想到,基金會卻特地派人來問我,妳現在在幹嘛?有沒有結婚?天啊!妳當年在美國跟人結怨是結多深啊?對方真的超關心妳的說!」
「……」
任小璦的聲音消失了,眼睛雖然是看著安妮,但是眼神卻好像飄到好遙遠、好遙遠的地方。
一股叫她說不出是什麼的感覺盤踞在心頭,讓她知道,在她的生命裡,即將有場風暴要產生。
雖然,當年她會答應安妮,留在這個恰巧是黑翊他們家基金會所贊助的育幼院中,是個巧合!
但是,知道後卻沒有離開的她,無非也是希望藉此跟黑翊有一點點的關連。
可是,她並沒有奢望過,會因此而再見到黑翊啊!
「小璦?」
「我……我不能待在台灣了,我得走,得離開。」
任小璦突然慌了!她站起身--
她得走……她不要再讓黑翊甩她一巴掌,也不要黑翊再次……
再次怎樣?
她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任小璦了,也許,在內心深處,她依然愛著他,可是,她的理智與歷練,應該足以讓她面對他了吧?
就算,他帶來的,可能是一場報復……
她還記得他最後的眼神。
若聽到那種話的人,換作是她,她可能不只是賞對方一巴掌,而是直接殺了對方吧!
「妳不能走啊!小璦!」安妮急急地拉住她的手,「我們需要妳,妳要是不留下來跟基金會談,我們育幼院就解散定了。」
「這……會有這麼嚴重嗎?」
當年……是他說不要她再出現在他的生命中的啊!
所以,她才會畢業了以後,誰也不聯絡,就一個人跑回母親的故鄉--台灣。
「小璦……妳一定能說服那個基金會的人!小璦,我們只能靠妳了。」克利斯突然開口了,他用的是英文。
當那雙藍眼睛閃著期待的光芒時,幾乎是無人可抵擋的,任小璦為難地往安妮看去。
「小璦?」沒想到,安妮一樣用那令克利斯墜入愛河的請求眼光望著她。
「唉!」深深地歎口氣後,「好吧!我去……」
不過就是見個舊情人……
不!
一陣深沉的悲哀從心底湧起。她告訴自己,不過就是見個舊「床伴」,有什麼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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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見到她了!
望著下方那片名叫台灣的土地,黑翊輕啜了一口酒,然後訝然地發現,自己握著玻璃杯的手,竟然在輕顫?
濃眉緊緊地皺了下,他閉起雙眸,無法否認,現在那不規率的心跳,是因為知道……即將可以見到任小璦所導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