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她的目的是應徵工作,我想她成功了。」阿K說話。
對於眼前的小野貓,阿K很感興趣,撇開厭惡良家婦女這環,他多少帶有抗議意味,抗議家族力量箝制,抗議他的婚姻成為選擇學習法律不從政的交換條件。
「好主意,我去把她簽下來,我保證,有她加入,『青春』的營業額絕對足夠應付我們泡馬子。」小威說。
「滿腦子錢,還沒從商就變這麼市儈?」老皮取笑。
「別告訴我,你認為這主意爛透了。」
「沒錯,是挺爛的。」老皮說。
老皮和小威爭執的同時,阿K的眼光始終沒離開過女孩。她明明熱得像一團火,她明明在人群中發光發亮,為什麼他卻感覺到她的孤獨?
是她過度沉醉的表情,還是她那身象徵寂寥的黑?
「不管,等這支舞結束,我要去和她談談,她是個值得開發的商機。」小威堅持。
「你想把這裡變成野貓俱樂部?」老皮反對。
對於女人,老皮只有二分法:—「可以上床」和「不能上床」,而這只野貓……太嫩了,他沒玩雛妓的癖好。
「反對無效。」
小威有他的商業眼光和固執,堅持的事情非實行不可。
「打個賭,她會—眼就喜歡上我。」轉個話題,小威提起高中時代三人常玩的遊戲。
那時他們經常自女孩的穿著打扮猜測,她會欣賞哪一型男人?是成熟穩健的老皮、陽光般燦爛的小威,還是雅痞阿K?沒猜中的人,要負責當天的晚餐加消夜。
舞曲結束,小野貓沒退場的打算,她一首舞過一首,即便揮汗如雨,也沒停止的意願,她的汗取代淚水,為她舞出一地心碎。
不哭,慕情不哭!乖到讓人心疼的慕情不哭啊!
早在六歲那年,她就懂得哭泣無用,她知道,盼望和夢想是同義訶,終是落空;她知道,日裡夜裡希冀的那雙大手,不會為她拭去任何一滴淚水。
終於……十幾首熱舞結束,音樂由快轉慢,女孩方退下舞台,默默走到吧檯邊。
點了酒,幾杯下肚,她茫然的眼神望向遠方,失卻焦點。
她的妝被汗水沖壞,幾條黑線從眼眶邊劃下,粗粗濃濃的眉毛剩下淡淡的兩道,她的真面目悄悄探出門。
為著高中時代的舊遊戲,他們走到女孩身邊,三個一百八十五公分高的男人像一堵高牆,擋住她空茫的視線。
「小姐,有沒有意願為我們工作?」小威開口,陽光股的笑臉,引起在場女士的驚歎聲。
慕情略略抬頭,視線自小威,阿K、老皮逐一掃過,最後焦距落在老皮臉上。
他的……眼睛有幾分爸爸的樣子,爸爸皺眉時也是這個樣,額上那兩三條橫橫的抬頭紋尤其像,還有……還有他的唇……也好像,連他的鼻子……奇怪,她分明沒喝醉,怎地眼前男人烙上爸爸的影子?
是眼花嗎?
慕情嘟起嘴,揉揉模糊視線,閉上眼、睜開眼,再閉眼、睜眼,他真的很像爸爸。爸爸……他欠她一個戒指……爸爸……
慕情不理會小威的問題,仰頭對老皮說:「你肯給我一個戒指嗎?你給我戒指,我就答應你們的所有要求,包括嫁給你。」
慕情瘋了!可她不介意自己是否瘋狂。她愛爸爸,爸爸不愛她,她愛這個男人,管不著他是否愛她,只要肯娶她、肯給她一個戒指,她願意為他死心塌地。
老皮冷眼瞧她,不作反應。
「你不想娶我?許多人都說我美麗。」
慕情抬起下巴,盯住很高很高,高得像巴黎鐵塔的爸爸……哦,不!是她未來丈夫,如果能夠,她要設計他娶她。
「我不嫖雛妓。」老皮輕蔑。
「我不是雛妓。」慕情困惑搖頭,不懂他的話意。
「那就別打扮得像個妓女。」
遊戲?不玩了!老皮逕自轉身離去。
他和爸爸一樣,背過她、不理她?
怔怔地,滿眶淚水溢出,紅紅的眼睛、黑黑的眼線,暈開她的心、暈花她自以為是的精心設計。爸爸……果然是不要她的!
那不是汗,是淚水,阿K看得分分明明。
爸爸,請你要我,我會很乖很乖,乖得不教你心煩。慕情傻傻離座,傻傻跟在老皮身後,他走一步,她跟兩步,一直跟到他們座位旁。
慕情不死心,「不要娶我的話,請你給我戒指好嗎?」
老皮沒甩她,自顧自喝酒。
慕情直直凝視他,倔強地不肯離開。
爸爸說過,大女孩是該擁有一個戒指;他長得那麼像爸爸,他有義務給她戒指,不管是不是鑽石。
在慕情固執地死盯著老皮的同時,身側的阿K也在研判著她。
十五分鐘吧……或者更久,冰冷的心崩坍出一角落同情,阿K拔下自己的尾戒,遞到她眼前。
慕情接手戒指,自作主張地認定,戒指是老皮給的:殘妝下,春陽笑顏展露,她終於拿到約定中的畢業禮物。
☆☆☆☆☆☆☆☆☆☆ ☆☆☆☆☆☆☆☆☆☆
安靜的夜晚,小小嬰兒床上躺著十個月大的小女嬰。
小女嬰抱著棉被,睡得安穩,巴哈鋼琴曲自錄音機裡流洩而出,小小奶嘴含在紅紅嘴唇裡,偶爾幾個吸吮。
她叫慕情,她很聰明哦!才十個月,長了牙齒,會扶牆壁走路,也已經學會叫爸爸、媽媽和奶奶,還會指著東西要大人拿過來。
可是今晚,她有一點點可憐,爸爸、媽媽和奶奶都不在家,只有管家林媽媽陪她入睡,不過,她是個乖小孩,沒嫌棄林媽媽的床邊故事念得難聽。
後來,林媽媽離開她的房間,慕情圓圓的大眼睛止即睜開,坐起身來,一個人撥弄娃娃床邊的小串珠玩。
玩很久,玩到有些些疲累,才剛瞇起眼睛睡去,爸媽就回家了。
他們到她房裡,把慕情從嬰兒床中抱出來,放進另一個小嬰兒。
癟著嘴,慕情放聲大哭。那是她的床啊……
奶奶急急走過來,搗住她的嘴,不教她的哭聲,擾醒妹妹。
慕情張開手臂,搖搖晃晃走到爸爸腳邊,口裡喊著爸爸,想要抱抱,可是爸爸不回頭,他的眼睛認真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小嬰兒。
她伸手想抱媽媽,媽媽同樣對她沒心情。
突然,哭聲停止,她跌坐在地毯上,不會說話的慕情,仰頭,看著無力控制的世界在眼前產生變化,圓滾滾的眼睛盯著床邊珠珠,發傻……
是的,慕情的世界在她十個月大時起了重大改變。
那時爸爸的外遇女友生下慕心,母親為維護家庭完整而忍氣吞聲,無怨無悔接手私生女的教養責任。
為討好爸爸,前六個年頭,母親待慕心比待親生女兒更好,她想藉此重獲丈夫的心,盼望丈夫看見自己的寬容大度而心存敬愛。
誰料得到,慕心的母親在慕心六歲那年去世。
她—死,父親的世界跟著崩潰,顧不得妻廣女兒,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再不去配合任何人演出「家庭和樂」。
父親的崩潰引發骨牌效應,強撐門面的母親跟著崩潰,至此,親情、家人全成了泡影,慕家只剩下朱門豪宅撐架子。
想著過往,慕情的手心捏得死緊,握住一枚白金戒指,那是像極爸爸的男人給她的,慕情記不得他的名字,但她清楚,他有爸爸的抬頭紋。
按下門鈐,等門的林媽媽被慕情的裝扮嚇一大跳,好好一個女孩,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
她連忙扶住慕情問:「大小姐,你去哪裡了?」
「我去哪裡,重要嗎?你明知道不重要的,沒有人會在意的,對不對?」
從今起,她再不當乖巧討好的慕情。
「傻氣,你沒見林媽媽在等門嗎?」林媽媽親暱地拍拍慕情的臉,不勝欷歐。這個家庭中,兩個女孩都不快樂!
「只有你在乎我,其他人都忙得不得了,對不對?」
慕情說對了。爸爸忙著在慕心臉上追尋屬於外遇的戀愛回憶:媽媽忙著恨爸爸,忙著虐待慕心;奶奶忙著向菩薩請求贖罪:那麼,她該忙些什麼?
以前,她忙著拿好成績,巴結爸爸、討好師長:現在,她要忙著……墮落……
說得好!她要忙著墮落、忙著快樂、忙著掏空感覺……哈,棒吧!這是一個忙碌的家庭,所有人都忙到不行。
「你吃飯沒?我去幫你煮點東西好不?」林媽媽問。
「不用,我好飽,我肚子裡有滿滿的東西,我算算……」慕情扳動手指,認真計算,「有兩杯長島冰茶、一杯血腥瑪麗,還有那個紅紅藍藍的……糟糕,我忘記它的名字了,沒關係,我記得它的味道,下次請你喝。」
慕情打了一個酒嗝,在林媽媽的攙扶下,搖搖擺擺往樓上房問走去。
「大小姐,小聲點,先生在樓上。」林媽媽提醒她,
爸爸回來了?!他居然回到家裡,卻下去參加她的演奏會,為了這個約會,她整整等了六年啊!她認真了爸爸的承諾,沒想到爸爸只是隨口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