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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席絹

  正要伸手頂開半掩的門,但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發出淒厲的慘號……

  「王仔,怎麼了?」李仔迅速衝過來,一時搞不清楚王仔沒事尖叫個什麼勁。

  「啊……啊……我……」痛得講不出話,王仔涕淚滿臉地直往下方比去,並用力要抽出自己被夾扁的大腳丫。

  「哎唷,夭壽!」李仔一看不得了,原來美女無視王仔的一腳還踩在門內,硬生生地合上門,在兩方鐵板夾殺下,王仔的左腳怕不給夾碎了。他用力拍門:「快鬆手,你這個婊——」

  「哇——呀……」王仔在更多力道的折磨下,終於暈倒,在地上攤成一團泥。

  李仔大驚,這下再也不客氣了,退了兩步,以一隻抓狂中的牛之姿態,左腳虛滑了兩下,然後,用力往門板方向撞去——

  當他發現門板早已大開,是他衝進屋內並被地上行李絆倒、順勢撞上一堵硬牆而掉了一排牙齒之後了……

  這幢破公寓裡,第二號昏厥者於焉產生。

  「喂?警察局嗎?我要報案,這裡是……」

  在一片死寂的沉窒氣息中,屏住氣息的少年以為世界八成全結凍了,要不然就是他在作夢。但那輕輕柔柔的女聲,讓他逐漸回神,明白一切皆是真實,不是夢

  那麼,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眨了眨眼,唯一的目擊者發現自己比誰都迷糊。

  這兩個壞人,到底是怎麼把自個兒傷成這樣的?

  ※   ※   ※

  嘴裡塞滿了飯粒,已經沒有空間發言了,但言康仍是努力擠出不好辨認的字句,就怕堂哥不瞭解下午的過程是多麼驚險刺激。

  「哥,你就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多危急,雖然對那位小姐來說是無妄之災,但她後來能全身而退,簡直是老天爺保佑哇!一個流氓被夾傷腳、一個自己衝去撞牆,最後全都暈了,讓趕來的警察不費吹灰之力地捉走壞人,真是太帥了!根據我們家多年來被逼債的經驗來說,這種好事會發生的機率根本是零,你說她是不是很好運?」

  桌邊另一頭的言晏心不在焉地聽著、應著。

  「嗯,是幸運……」心中只想著那些地下錢莊的人恐怕一定會再來騷擾。這裡已不適合住下去了,要怎麼做才好呢?好不容易言康考上了台北的大學,他沒有不收留的道理,畢竟在困窘的環境中還能力爭上游是件不容易的事,無論如何他也要罩著他。

  老一輩們沉溺於大家樂,負債纍纍,拖垮了年輕一輩吃盡苦頭,原本屬於地方小富之家的言氏親族,全成了三級貧民,其中還有不少斗膽去向地下錢莊借錢的人,像被吸血蛭附身似的,一輩子再也不得安寧,利息是愈滾愈多,今生今世也別妄想有還完的一天——言康的父母正是此中代表。如今母親不知去向、父親四處躲債,偶爾回家丟個幾千元給三個寄人籬下的兒子,要他們好自為之,有事找堂哥、堂姊們幫忙,不必聯絡……

  也虧得言康兄弟們生性淳厚樸實,要不早以這個藉口去混黑社會墮落了。

  台北居,大不易。光是掙自己的三餐伙食費就十分吃緊的言康,兼了兩份工讀也只能勉強維持住三兄弟的學費,在吃、住方面,虧得堂兄姊們的接濟。現下他來到台北,自然是被納在言晏堂哥的羽翼下了,省了好大一筆錢哩!這樣一來言康至少可以安心上學、打工啦。

  能有片瓦遮身,已十足幸福,沒人會去在乎屋子老舊、還會漏水,近乎搖搖欲墜,而且還是位於治安不太好的區域。

  「阿康,你說地下錢莊的人教警察帶走了,是以什麼罪名逮捕?」言晏問道。

  「大概是私闖民宅,脅迫什麼之類的吧。」

  「看來得盡快搬家了。」他沉吟。

  「啊,是了。怕他們又找來。」被地下錢莊追了這麼多年,言康早已瞭解火速搬家躲債的重要性。他被揍是沒關係,要是牽連到堂哥就不好了。

  言晏點頭,想到了堂弟口中那名幸運的小姐,不免也代為擔心:

  「那些人想必也會把那位小姐列為騷擾的,基於道義,我們得提醒她一下。」

  「對啊,她很漂亮,那些壞人一定會再來鬧她。」

  言晏想了想,站起身道:

  「我過去拜訪她,你吃完早點休息。」

  「好的。對了,她住在C戶。」

  言晏點頭,出門去了。

  老舊的樓梯間,只有一盞五燭光的照明,驅趕不了黑暗,反倒那一丁點光源像是隨時會被闃夜吞噬似的。

  一個月六千元的租金,沒能要求更多了。一隻蟑螂狼狽地從他足下遁逃,幾隻壁虎在天花板嗚叫,像在對四處覓食的蚊子叫囂示威,而那些蚊子正虎視耽耽地覦著言晏身上年輕鮮美的血液……

  他眉毛甚至沒動一下,開闊的步伐停止在C戶大門前。現在是晚上九點半,此刻拜訪應還不至於失禮。捺向電鈐,一下、兩下,靜悄悄地……他眉毛稍揚,不意外。這幢公寓不堪使用的東西已經太多,他何能奢求電鈐能夠幸運地逃過故障的命運?

  「叩叩——」此時能夠達到效果的就是敲門了。

  大約十秒以後,正當他考慮要不要再敲一次之時,裡頭傳來輕柔的詢問:

  「哪位?」

  很好,這位小姐有著單身獨居女子該具備的謹慎小心,沒有隨便開門。言晏眼中閃過一抹讚許。開口道:

  「你好,我是4B的住戶,敝姓言。」

  「有事?」門扉依然沒半絲動靜,那頭的聲音還是冷淡中不失禮,而且,漠不關心。

  看來得省下所有不必要的寒暄廢言,他也就直言道:

  「很抱歉今天中午連累你,使你受到驚嚇……我指的是流氓上來鬧事這一件。」

  那頭沒出聲相應,像是很忍耐地等他講重點。當然,也有可能早已不站在門板後面,轉身走掉了。

  他再開口:

  「我認為那些人一定還會再來鬧事。所以如果你能盡快找到另一個落腳處——」

  門板毫無預警地打開,使他止住了話。

  那是一個美女,一個水靈白皙得像日本精緻瓷偶,而且還提著一隻行李的美女。是了,言康說這位小姐很美——雖然言康對美醜的概念走樣得讓人歎息——但眼前這一位還真的是一名罕見的美女,絕不是那種尋常的清秀之姿可以相比擬的。連見多識廣的言晏都被懾得暫失語言能力好一會。

  單夜茴並不預期會在這種堪差與廢墟劃上等號的公寓看到這樣一個男人,所以一時之間也沒有開口。

  這種男人,一看就知道必定是在不錯的公司上班,對未來的人生充滿鬥志與野心的人;在生活上也追求相當的品味,簡稱「都市雅痞」之品種。不會錯的,這種人她見多了。

  那麼,何以他會出沒在這種地方?

  她不解,所以心中對他冒出了些微的好奇。

  失神過後,言晏也不解,這樣精緻的美女,怎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她一看就知道出身自優渥的人家。

  瞧,她烏黑的長髮又直又亮又健康,必定是長期細心保養所致;她美麗的面孔看不到失控粗大的毛細孔,也沒有擠青春痘殘留下的疤,白裡透紅又粉嫩,也定是仔細養護的成果;再加上雖不是名牌,卻搭配得體完美的衣著,分明是只有在優渥環境涵養下才培育出來的氣質樣貌。不會錯的。

  像是跑錯場子的演員,完全錯置的不搭調——他們心中同時浮現這兩句話。

  「你好,我叫言晏。言語的言,日安晏。」他不自覺地伸出手,沒發現自個兒正在做出搭訕陌生女子的行為——畢生的第一次。

  言晏,她心中默念了一下,並不想自我介紹,也不想伸手與他交握。只是點點頭,連笑容也沒施捨半分。

  好冷淡的美女。但因長著一張柔和的臉,並不易讓人察覺那股子透心沁涼的冰山溫度。但他感應到了。

  收回手,有絲遺憾沒能握到她的柔荑。他從來沒有那麼地渴望盈握住任何一隻青蔥玉手好感受其溫暖。

  她有一雙很美麗的手,手指長長的、指尖圓潤,看來又嬌貴、又實用,不似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懶人手。出於一種宜覺,他相信她一定是那種入得廚房,變得了魔法的女子。這讓他對她的印象更深,想更熟知她一些,但……

  看來美女厭惡與陌生人共處,他也不會自討沒趣。接續著剛才的說明,他以平淡有禮的口吻道:

  「如果你還有其它的落腳處,請接受我的建議,先避開一陣子,我擔心那些人會再前來騷擾你。」

  夜茴退開一小步,讓他得以看見她後腳跟的方位已放了一隻小行李,意思很明白,也就是不勞他提醒,她早已有居安思危的警覺之心,正打算走人呢。

  言晏怔仲了半晌,心底不由自主地浮現一個疑問:莫非她也是天涯淪落人?也就是說對躲避地下錢莊這種行為並不陌生,才會這般機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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