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他扒開免洗筷,率先大吃起來。
「我哪吃得下?」
「不吃哪來的力氣吵架?」
「我才不想與你吵架!」她要走人了。
他堅定地按住她肩膀,並接過她手上一大把東西往旁邊一擱。
「吃。我們今天的目的地不包括醫院,所以請善待你的胃。」
「你!」
「嗯?」他揚眉,低首在她耳邊道:「淑女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發飆喔。」
她氣紅了臉,像被點中了罩門,果真不敢拂袖而去,也做不出潑婦罵街的行徑。啊!此刻她多麼羨慕那些被冠上潑婦名銜的人。
幾乎是粗魯的,她大口吃麵,用以洩憤。
「吃慢些,細嚼慢咽,保重你的胃。」
哼!不理他。呼嚕嚕地,把她在日本多年的吃拉麵技術發揮個淋漓盡致。
言晏笑笑,由她去。與其躲在家裡自傷自憐,還不如讓她生氣發洩出來,這樣比較健康。
「吃完了,可以放我走了吧?」真是遇到煞星了,由著他這樣擺佈。
付完帳,他再把一大堆東西塞回她手上。
「拿著。」
「我不要——」
「你該拿著,不能不要。」他完全地沒有紳士風度。
「你憑什麼代我決定?」
言晏指著她:
「是你自己決定的,你背負著所有的『不喜歡』,壓得自己愁雲慘霧不快樂,從沒想過要改善,當然也就不必從現在開始排斥。」
不由分說,他拉著她手腕繼續向前走。
「你——」她突然有些惶然:「你還想怎樣?」
「我想怎樣?」言晏拍了拍口袋:「想把你的眼淚花光光!」
哦!老天。他瘋了,而且是當真的。
三千元雖然不多,但在他專挑便宜的東西買的情況下,往她身上堆放的東西肯定沉重到雙手非斷掉不可。
她想逃,但他可不放。
直到最後的五百元買定了一隻絨毛貓,她早已氣喘如牛。一路上企圖丟下東西卻被他阻止,踉踉蹌蹌地,就是擺脫不了他。
「喏,你不喜歡的貓玩偶。」
「夠了吧?」她沉聲問,醞釀著砸他的時機。
言晏機警地張手摟住她,陪她一同承受那一大把東西的重量。也陪她立即發飆。
「這個階段,夠了。」
「那我——」很好,他死定了。
言晏止住她的動作:
「你可以砸我,連你的所有『不喜歡』一同砸過來。然後——」他笑笑,很溫柔地道:「別再哭了。」
他放手,很認命地等待。
她丟了,一件件向他丟過去;就像眼淚一顆顆直掉——
胸口苦澀難忍,之前的怒火全化為酸楚的波浪——
「我不喜歡你的品味!」丟小圓帽。
「我不喜歡你的無賴!」丟絲巾。
「我不喜歡你的多管閒事!!」丟科學面。
「我不喜歡你的自以為是!」丟滷味。
「我不喜歡這可惡的一切!」丟蜜餞。
「我不喜歡、不喜歡……」丟了花束、丟了糖果、丟了所有飾品,她全身發抖,虛軟無力地跌坐在地,手腕上纏著五彩氣球,面孔埋在大貓玩偶裡,抽噎道:「我不喜歡我自己,我不喜歡!」
他由著她哭,蹲在她面前,摟住她,輕柔地解開她手上的氣球,道:
「我們放掉它,也放過你自己。」
夜茴淚眼迷濛,低頭看去,十來顆氣球被放逐向天空。今夜的台北,意外地明亮,星星很多,月亮很圓,氣球隨風飄去,像是所有的煩惱也能煙消雲散……
「我也能消失嗎?」
「傻話!」他輕搖晃她。「別忘了你把自己也砸給了我,我的所有物是不允許消失的。抱歉得很,在下出身微寒,做不來敗家的事。」面紙一張張遞上止水患。
她吸吸鼻子:
「那你還買那麼多東西讓我丟。」
「那是因為我不敢相信你會真的丟。」他歎息,對著滿地的食物泣血。
她苦笑了下:
「謝謝你。但這樣是沒用的……」心中那股痛意,今生都難消除。
「至少你好受些了不是?」他笑,扶起她。「來,我們把東西撿一撿丟垃圾筒,我們還有下一站。」
她問:「要回去了嗎?」好累人的一天。
「才不。別忘了你那裡還有三千元。」
夜茴呻吟起來,別吧……
「我沒力氣丟東西了。」沒發現口氣裡有撒嬌的意味。
言晏拉住她,不讓她溜。
「不丟東西。現在,丟完了你的『不喜歡』,我們開始去找你『喜歡』的吧!」
她拒絕:
「我沒有喜歡的東西,我說過了!」
「那是因為你從沒去找過!」
「找不到的。」
他笑笑地道:
「我們一定會找到。」
她不以為然,但仍然跟著他走。
心中或許是期待的……
期待他找到她的喜歡……
喜歡的東西,會令她快樂吧?
而快樂,就是幸福了吧?
她真能找到嗎?真能得到嗎?
有資格去擁有嗎?
只要一點點、一點點就好呀……就算短暫如朝露,虛幻若掠影,也是好的。
言晏說要幫她找,那她就跟他去,也許有的。世上也許真的有屬於她的幸福……而非只是待在不屬於她的世界裡,對著別人的幸福……心痛。
※ ※ ※
他們乘坐了五次雲霄飛車、蕩了八次海盜船,然後東倒西歪地攤在椅子上喘氣,劫後餘生的驚悸讓他們臉色發青。
到遊樂場玩耍,買星光票最划算,因為每項設備可玩上很多次,門票又打折,人人都玩得盡興。
「你真是瘋了,找罪受還拖著我一起。」她伸手打他,一下又一下,早已破了「生人匆近」的規矩。
「嘿!不知是誰一玩再玩,嘴上說怕又不肯下來的。」他可是捨命陪美女。
「我——以前沒玩過。」她嘖嚅。
他收住她雙手,拉入懷中:
「以前沒玩過,可是想玩玩看,是不?」
她想了下,不甚確定地點頭。
「大概吧……」
「大概?既然是不確定用詞,那咱們再上去,直到你確定為止。」他拉著她就走。
「不必了啦!」她拉回他。
「怕啦?」
她雙眼亮晶晶,看向還沒玩過的高空翻轉——
「我們去玩那個,也許就能確定了。」
言晏啞然:「那……那個?你臉色還青著呢!」
她揚眉看他:
「怕啦?」
「當然不!」他挺直胸膛。
「那就走哇!我這個要玩十次!」換她拖著他走。
言晏大聲歎氣,而她偷笑。哈哈!他也有今天?看他還敢不敢這麼囂張。她決定要喜歡來遊樂園玩,而且每次來一定要帶著他。
言晏能怎麼辦?連掙扎也沒有就直接投降。青白的臉上掛著一抹笑,很溫柔的縱容。
她笑了,開心了,那就好啦。
可惜手上沒鏡子,不然她就可以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麼美了像個無憂無慮、頑皮貪玩的少女。
九點半,遊樂場打烊,但夜還沒有完,他們搭車去海邊。快樂的夜晚,本就不該太快結束,延伸再延伸,最好讓它無止無境……
她心中偷偷地盼望。而言晏像是知道她的心意,沒帶她回公寓,來到海邊聽潮看星空。
海風很大,吹得髮絲四散,也吹得體膚生涼,他們的失策是沒帶夠衣服。
「可以想見明天八成要生病了。」言晏攤開薄外套包裹住坐在他懷中的她。並打開從便利商店買來的關東煮與熱咖啡,兩人吃著暖身。
不知怎地,言晏在咬了口米血後,笑了出來。
她側著身子以便回頭望他。
「笑什麼?」
「突然想到一則電視廣告。」他拿過關東煮。
「嗯?」她眨著眼,唇角微勾,等著他說出來分享。一定是什麼好笑的事吧?
「沒什麼,挺無聊的。」
「說啊,哪有人光笑卻不肯說的?」她推他膝蓋。
「不說。」言晏又咬了口米血。
她索性拿過他手上的關東煮杯,不許他吃。
「不說不給吃。」
他笑得更大聲,整個人往後貼靠在大石子上。
「言——晏!」她作勢要兜頭淋他個痛快。
他連忙伸起雙手投降。
「好好,我說。」
她這才住手,捧著溫熱的紙杯,等他說分明。
言晏努力忍住笑,輕輕拿過她手上的紙杯放一邊。
「呃……你有沒有看過一則關束煮廣告,就是一對情侶在冬天裡買關東煮來取暖?」
「有。那有什麼好笑的?」
「這在網路上衍生出幾種陰謀論的說法。」他咳了咳:「你知道,這紙杯的設計不好,普通人握著不到幾分鐘就要喊燙了,所以電視裡男孩買關東煮讓女孩子捧著取暖基本上有兩個用意,一是可免自己燙傷;二是防止女朋友跟他搶著吃,又可裝作很體貼的樣子……」
「啊!好奸詐。」她叫。
「想一想很好笑對不對?」他笑完,又一副正經八百樣,以誘哄的聲音問道:「手還冰不冰?要不要再取暖一下?」說完就破功,哈哈大笑起來。
她白他一眼,作勢要抓一把沙丟他。
言晏告饒:
「別別別——」
「誰理你!」看招!
「你真的丟?啊!呸呸——」吃到沙了。
她趕緊爬出他懷中,不時抓沙丟他,可見今天是丟上癮了,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