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無法拒絕他,柔柔的目光落定在被遺棄在方几上的一盒蛋糕。
「妳坐一會兒,我去泡咖啡。」見她顯然被說服了,他精神一振。
「要不要幫忙?」她隨口問。
「求之不得。」
宜萱笑了笑,跟著他進廚房。
寬敞的空間裡,有著成套的廚具,看起來一塵不染。
「我很少在家裡開伙。」他邊說,邊從櫥櫃裡取出成套的咖啡杯組、點心盤,「也討厭擦擦洗洗,所以杯子和盤子要麻煩妳了。」
「沒問題。」她樂於跟他分工合作。
宜萱一下子就洗好杯盤,以紙巾拭乾,看著羅象賢將份量適當的咖啡粉舀進咖啡機裡,一陣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
「是阿拉比卡呀。」
「妳怎麼知道?」
「我以前在咖啡店打過工,老闆很喜歡這種咖啡豆呢!」
「妳在咖啡店打工過?」
「剛來台灣時,不知道可以打什麼工,想起在阿姨的店裡幫過忙,便應徵了一家名氣不小的咖啡店,在那裡工作了兩年。」
「後來怎麼沒有繼續下去?」
「我應徵了出版社的翻譯工作,稿酬還不錯,便辭去咖啡店的工作。」
「妳很不錯嘛。離開咖啡店一段時間,還能一聞就聞出咖啡粉的品種。」他邊讚歎,邊將蒸餾水放進咖啡壺裡。
「記憶是很奇妙的。有些事過眼即忘,不留痕跡,有些事卻刻骨銘心,不思量自難忘。」她意味深長地說,但很快便察覺到自己說得太嚴肅了,連忙轉換輕鬆的語氣,「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我幾乎算是在阿姨開的咖啡店裡長大,從小聞到大,當然能輕易辨認出咖啡豆的品種啦。」
「原來如此。」
就算是這樣,若沒有靈敏的嗅覺,也不見得能一聞即辨認出來。
羅象賢笑了笑,沒有就這話題聊下去,而是談到自身的咖啡經驗。
「阿拉比卡品種的咖啡豆原本就香氣宜人,我買的咖啡粉是直接跟墨爾本一家叫Jasper's咖啡店訂購的。老闆選用了高原栽培的品種,在他親自烘焙下,店裡的咖啡可說是聖品,那種滋味呀……哎哎,我不會說啦,以後我帶妳去墨爾本,妳親自喝過老闆泡的咖啡,就知道了。」
他要帶她去墨爾本?
暖暖甜甜的幸福感在她胸臆間漫開,宜萱微怔地揚起嘴角,綻出一朵好柔好美的笑花,教羅象賢看了呼吸一促,又想撲過去了。
「咖啡好了。」她羞澀的提醒他,躲開他火熱的注視。
「喔。」羅象賢回過神來,為兩人的杯子注入熱氣滾滾的咖啡,連同奶精和糖罐一塊拿到客廳裡。
宜萱則端著點心盤和餐具跟在他身後。
兩人優閒地落坐,在一室慵懶的爵士樂曲聲中品嚐咖啡和蛋糕。
羅象賢想起宜萱說他們對彼此不算瞭解,便率先把自家的情況說了一遍。
羅家在十幾年前移民澳洲,大約半年前,羅象賢和祖父嘔氣,便應家裡經營啤酒產業的學長邀請,隨他赴台,擔任亞太地區的業務副總。
「我們家是三代同堂,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我和小妹。看起來是人口簡單啦,但要是加上散居各地的一大票親戚,就會複雜得讓人頭痛。回台灣後,我三不五時便會接到定居在台灣的親戚們的邀約,不外乎是藉著吃飯的名義安排相親,真教人受不了。」
「他們是關心你。」宜萱非但沒有同情他,還一副羨慕的語氣。
「可惜我無福消受。」
「別說得這麼刻薄。」宜萱幽悒的笑了笑,「有人關心總比沒人關心好。像我啦,在台灣舉目無親……」
「舉目無親?」
「我的家人都在新加坡。」
「那妳怎麼會來台灣念大學?」
「是我媽的堅持。她以前就是讀這裡,後來因為唯一的姊姊嫁到新加坡,才會在畢業後,到那裡工作。」
「在台灣都沒有家人了嗎?」
「就算有,也是遠親吧。」
「這樣呀……」他沉吟了一會兒,眸光忽地睞向她。「怎麼沒聽妳提起父親呢?」
口中的蛋糕忽然變得苦澀,宜萱垂下眼瞼,任尷尬的沉默在兩人間擴散,許久之後,才抬起眼看著他說:「我沒有爸爸。」
羅象賢眉頭微蹙,不習慣那雙該是暖柔如春水的眼眸瞬間變成冬日裡結冰的湖面,光潔地反映出他的呆滯,卻看不清楚湖水裡的情緒。
「我是私生女。」她說得更坦白,目光嚴肅而銳利地看向他,彷彿只要他露出一絲嫌惡、嘲弄,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喔。」
「就這樣?」宜萱有些錯愕,還以為他會像其它人一樣追根究柢。
「不然怎樣?」羅象賢好笑地道,但在看清楚宜萱受傷的表情後,隨即收斂笑意摟住她,「這麼說沒有其它意思。在國外,這種事太普遍了,我週遭的朋友、同學很多都是非婚生子女,沒什麼好在意的,妳不必放在心上。」
「是嗎?」她不確定地問,眼神好脆弱。
「當然是。」他珍愛地吻了吻她柔嫩的額頭保證。
然而,曾經受傷的心,又豈是他幾句保證可以撫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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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妳。」
這是宜萱第二度來到羅象賢的住處,在喝了一杯咖啡後,羅象賢突然遞給她一串鑰匙。
「給我?」瞪著這串在眼前晃動、裝飾著心型粉晶煉的鑰匙,宜萱遲遲沒有接過,美眸裡盈滿困惑。
「這是房子的鑰匙。」他笑咪咪的回答,「有了這個,妳隨時可以過來突擊檢查,看我有沒有背著妳帶別的女人回家。」
宜萱登時哭笑不得,然而方寸間隨之湧起的一陣暖意,讓她領悟到羅象賢其實是變相的向她保證不會花心。
「我……相信你。」她沒有接過鑰匙,只是低著頭細聲回答。
「謝啦。可鑰匙還是要給妳,這樣妳隨時可以來……」他故意頓了頓語氣,方戲謔地往下道:「盡女朋友的義務。」
「女朋友的義務?」她訝異地抬起視線。
「就是為心愛的男朋友整理家務,做頓愛心餐點之類的呀。」他煞有介事地宣稱。
「你已經有鐘點女傭了。」她害羞地說,很想告訴他,恐怕她的廚藝會入不了他老饕級的嘴呀!
「鐘點女傭哪裡有女朋友的愛心服務好嘛。」他撒嬌似地朝她俏皮地眨著美麗的睫毛,不容她拒絕地把鑰匙塞進嫩白的手心。「有了鑰匙後,妳隨時可以過來,不用再為了寫報告或翻譯工作跟人家擠圖書館、計算機室。我這裡設備齊全又安靜,妳可以用我的計算機上網查資料,保證事半功倍。」
陣陣感動淹沒了宜萱,原來他扯這些借口是為了體恤她呀!
難以拒絕他的好意,她緊緊握住鑰匙,接下來的日子常常應羅象賢之邀前來,甚至在他去上班時,也會過來使用書房裡完備的計算機系統。算下來,她一天待在這裡的時間,有時還比房子的正牌主人多哩。
兩人的情感也在密切交往後越來越深濃,這一晚,宜萱再度來到羅象賢的住處,他拿起許久不用的薩克斯風為她吹奏一曲,在浪漫的樂聲中,宜萱覺得身心彷彿都要融化了。
「好聽嗎?」他放下薩克斯風,眼中有著一貫的自信,優美的嗓音柔如春風的朝她拂來。
宜萱的心情還醉在那纏綿的曲調裡,沒有拒絕他親暱的吻,她依偎著他熾熱的懷抱,眼裡有抹好奇。
「剛才那首叫什麼,以前都沒聽過。」
「I love you!有沒有很感動?」他深情款款的道,長長的睫毛下是掩不住的熱情火焰,熊熊的籠罩住她。
宜萱融化在一種甜蜜的感覺裡,眼瞼虛弱的垂下,任他灼熱的吻像爵士鼓樂一般慵懶的落在她臉上、心坎,敲擊出無數的我愛你。
是的,她愛他。
這原只是存在於她腦海深處的模糊意念,隨著相處的時日越久,越來越清楚的刻畫在她心上。
兩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充滿跟現在感受到的同樣甜蜜的、親暱的、教人暈眩不已的幸福。
然而,這樣的幸福也常常帶給她一種壓迫感,有時候她會希望時間就此停住,就不用去擔心往後會有什麼事來破壞。
雖然這麼想很傻,但在兩人熱情相擁時,因之而起的焦慮不時會冒出頭來,讓她無法完全敞開心接受羅象賢的熱情,常常害他洗冷水澡。
儘管他很少埋怨,宜萱卻可以從他身上感覺到一股與日俱增的煩躁,像一鍋沸騰的熱水隨時都要衝破鍋蓋洶湧出來。而一旦爆發了,她不知道該如何收拾,更害怕會因此破壞了這份幸福。
這讓她好無助,並納悶自己為何總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為什麼不能像其它陷進熱戀裡的女人一樣熱情地回報情人,反而別彆扭扭的逃避羅象賢的索求?
可有些原則一旦失守,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雖然死守著,對她也是一種為難。但一想到後果可能會遠遠超過她那顆偽裝堅強、實際上卻是軟弱卑微、時時充滿憂慮的心所能承受的,她便不自主地退縮,心牆越築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