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望著眼前這個憨傻、熱情又沒心機的女人,平靜的心湖竟漾起幸福的感覺,很想就這樣一直看著她……
「你不要這樣說,我只是剛好路過,而且也沒幫到你什麼……」采玫被他瞧得臉都紅了。 蘇育齊的大鬍子雖然遮去了半張臉,但他的雙眼卻不因此而失色,仍可以瞧得人臉紅髮燙,坐立難安。
他有一雙很漂亮有神的眼睛,鼻樑直挺有型,如果他把鬍子剃掉,應該會有一張英俊的臉……
「恭小姐,回到台北,不知道還能不能和妳——」連絡兩字還沒說出口,鄭淑媛又走進飯廳打斷了他——
「這些等一下給你帶走。」鄭淑媛忽然丟了一袋東西在蘇育齊面前。「這是我自己蒸的芋粿,路上餓了可以吃。吃不完的,你回家後冰在冷凍庫裡,要吃再拿出來蒸一下就行了。」 說完,鄭淑媛又走進廚房裡。
恭采玫笑了起來。「你看,我就說我媽是刀子口豆腐心吧!」
「嗯∼∼妳們家全都是好人。」蘇育齊捧著芋粿,感動極了。自從離開家,已經有好多年沒有人這麼關心過他了。
她笑著點點頭,站起身來。「好,我帶你去昨天那裡開你的車吧,其實不太遠,走路就到了。」
「辦畫展很難嗎?」途中,采玫問道。
「嗯,孤軍奮戰一定會比較困難的。」蘇育齊說得含蓄。
「那為什麼不開聯合畫展?聯合畫展的資源不是會比較多?」
「我不想人們是透過名家的畫而『順便』欣賞我的作品。」他言語間有股傲氣。
恭采玫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怎麼會?每個人的眼光都不同呀。而且會去看畫、買畫的人一定是對畫有相當程度的瞭解,他們才不會做順水人情呢!」
「但我還是會有靠關係才得到名氣的感覺……」
他對自己的作品有相當大的信心,他希望人們是因為懂畫而買畫,而不是因為他是名家杜仲橫的愛徒而給他面子,這不實際的名氣會令他一輩子盲目地活在象牙塔裡。
采玫笑著說道:「你想太多了,這樣只是善用資源啊。這個年代,什麼都要講求包裝和行銷,雖然我不懂畫的行銷,但是應該和商業經營差不多吧。」在外商公司做了多年的行政秘書,她多少也會有些行銷概念。
「呃……」蘇育齊沒想到看似口拙的她竟也能說出這樣精闢的理論,真令他驚艷!
是的,沒有包裝和行銷,他的作品只會像未經雕琢的玉,即使玉質再好,也吸引不了眾人的目光。
「謝謝妳,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嗯嗯。」采玫甜甜一笑,給他最大的鼓勵。
「采玫,到了台北,我可以和妳——」連絡兩字還沒說出口,又被她打斷了。
「喂,你的車在那裡,快上路吧,不然好像又要下雨了。」
「喔——好吧。」被打斷了兩次,他沒勇氣再開口了。
這個女孩這麼熱心、善良,和她聊天說話,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好像什麼煩惱都可以拋諸腦後,他實在很不想和她道別,如果她能這樣一直陪在他身邊,那該有多好?
他歎了口氣,上車發動引擎。
看著車窗外的她,漾著大大的笑臉和他揮手道別,他的心不禁湧起了一陣不捨——
采玫,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第二章
一回到台北,蘇育齊馬上跑去找老師杜仲橫,表達自己想要加入杜仲橫七月中旬畫展的意願。看到愛徒終於想通,肯放下傲氣和其他名家一起辦聯展,杜仲橫自然是求之不得、立刻答應。
於是,蘇育齊壯士斷腕地將原先獨展的計劃取消,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裡,馬不停蹄地隨著杜仲橫四處奔波。
跟在杜仲橫身邊四處拜訪,蘇育齊才覺得以前的自己簡直是只井底之蛙,原來有很多事情和門路他幾乎都不懂,難怪他會一路碰壁。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肯放下自傲,願意用另一種角度看待這次的事情,全是因為那個幫過他的女人——恭采玫。
她憨傻又善良,那有些稚氣的笑臉近來已成為他受到挫折時最大的鼓勵。想到她說的話,為了她,他願意做些改變,不再執著。
他對她可算是一見鍾情,這纖細如絲的情愫,常人可能不易察覺,但他是個藝術家,有一顆敏感的心,很容易認清心底泛起的情愫。只是他不懂,分開的那天,自己為什麼提不起勇氣向她要她在台北的電話和住址?
難道是第一次如此動心,反而讓他變得膽怯?
「你終於想通了。」看著最近忙得不可開交的愛徒,杜仲橫叼著菸鬥,一張彌勒佛似的圓臉上,笑得皺紋都出來了。
「老師,別這麼說……」蘇育齊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每個畫家剛開始沒沒無聞時都會很累,只有四處參加聯展才能讓多一點人認識。你的作品是我看過最獨特的,可惜你一直不願和我們開聯合畫展,否則你早就該成名了。」
「以前是我太固執了,總覺得和人聯合參展是借人名氣打響自己名號的虛偽行為,卻忽略了要善用現有資源,才能事半功倍。」
「想通就好,現在你不會覺得我可恥了吧?」杜仲橫拿他以前說過的話糗他。
「啊……對不起……」蘇育齊好尷尬。
以前老師邀他一起開畫展,他不參加就算了,竟然還總說那是辱沒他作品的可恥行為,現在想起來真是尷尬極了。
杜仲橫促狹地看著他。「唉,只有你敢這麼跟我頂嘴。也不知道我是哪一輩子欠你的,竟然沒和你這個大逆不道的小子斷絕關係。」
蘇育齊笑了。「我這麼有才華,老師才捨不得我。」
「少來!」杜仲橫敲了敲菸鬥。「明天就要開畫展了,緊不緊張?」
「嗯。」其實他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了。
「有沒有邀你爸媽過來看畫展?」
蘇育齊無奈地搖頭。
「他們還是不能諒解你?」看蘇育齊不說話,杜仲橫又道:「這也難怪,你們蘇家雖然不是什麼大富豪,但經營的連鎖超市集團也是數一數二的了。你爸媽就你一個獨子,遲早都要把家業傳給你,難怪他們會不諒解你選擇藝術這條路。」
「我不想做我不喜歡的事。」
「你這牛脾氣,我可是見多了。」杜仲橫又吸了一口菸。「你有邀請誰嗎?」
蘇育齊點頭。「可是不知道她會不會來。」
上星期他把邀請函寄到恭采玫宜蘭家裡,那是他唯一知道的連絡她的方式,他知道她會來的機會很渺茫,但他仍想試試。
「別擔心。我們展覽一個星期,那人一定會撥空過來的。」
「嗯,但願如此。」就怕她完全不知道他開畫展的事。
「對了,你不是說要租房子嗎?」杜仲橫忽然想起這回事。
「嗯,」蘇育齊點點頭。「老師您有看到合適的嗎?」
「我朋友剛好有一個樓層要出租,是住宅區,很安靜,一定可以讓你專心創作。」
「會不會很貴?我怕付不起房租呢。」
「雖然貴了一點,但環境絕對比你現在那間頂樓加蓋的房子好上千倍。」
「可是……」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放心吧,你的作品這麼獨特,只要這次畫展成功,我相信名利一定會跟著來的。」
畫展結束,蘇育齊還是沒等到恭采玫,他失望得心都擰了,就算他的畫早在畫展的第三天就全部銷售一空,他還是沒辦法真正開心起來。
「蘇先生,你的作品真是令人驚艷,以前怎麼沒見過你發表作品?以後要多多發表喔。如果需要贊助儘管來找我,要加油!」說話的是某科技公司的董事長,他留下了名片,又和蘇育齊聊了幾句才離開。
此時杜仲橫走過來,拍拍他的肩。「沒想到你的畫竟然這麼受歡迎,這下,你終於有錢可以請我大吃一頓了。」
「嗯……」蘇育齊苦笑了下。現在他最想要的只是和恭采玫喝一杯咖啡,就算兩人都不開口說話,只要能靜靜地看著她就夠了。只是……她連畫展都沒來,他又有什麼理由約她出去?
「什麼時候搬家?」
「這幾天我已經開始陸續在搬了,今天晚上再把一些日用品搬過去就行了。明天就會住進去。」
「太好了,到時候我再到你家泡茶聊天。」杜仲橫拍拍他。「你忙,我先走了,別忘了明天中午的慶功宴。」
「嗯。」
等蘇育齊處理完畫展現場的事情回到家裡,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他走進浴室,把盥洗用品全掃進袋子裡,正要轉身走出去,卻瞥見了鏡中蓄著大鬍子的自己——
他摸了摸鬍子。以前他是個很重視儀容的男人,但後來因為忙於作畫,最近更是為了畫展廢寢忘食,早忘記要注意自己的外表了。鬍渣、頭髮全都沒想過要打理,他甚至想不起,上次認真看著鏡中的自己是什麼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