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宜蘭的天空,雲層厚厚的,看來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在台北外商公司上班的恭采玫,輕皺著眉,緊攢著手提包,小跑步地轉入小巷子。難得休假回家一趟,卻碰到這麼糟的天氣,身上沒有帶任何雨具的她,雖然覺得巷子裡安靜得有些恐怖,但為了趕快回家,她只好抄這條快捷方式。
「轟──」突然,雷聲轟隆,豆大的雨滴也立刻跟著落下,她連忙躲進小巷中一家畫廊的遮雨棚下,無奈地看著天空。
唉!真討厭,只差一條巷子就到家了耶!
她正無聊得發慌,便聽到畫廊裡傳出兩個男人的交談聲,似乎在爭執些什麼。她好奇地從落地窗外往畫廊裡瞧去,只見一個蓄著落腮鬍的長髮男子正大聲地和櫃檯後的中年老闆爭執,店門關著,雨聲又太大,她聽不清他們在吵什麼。不過兩人的肢體動作都很大,表情也很激動,眼看似乎就要打起來了。
恭采玫又往門邊貼近些,想聽聽他們究竟在吵些什麼,此時大鬍子男人卻突然轉身走到店門口,用力拉開門。恭采玫愣了一下,還來不及躲開,男人那雙如鷹般銳利精亮又帶著怒氣的黑眸已經對上了她的雙眼——
她倒抽一口氣,被他的眼神震懾住。她忘了呼吸,只是愣愣地看著他,雨聲、雷聲彷彿全都不見了!
男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擦過她身邊走進雨中,腳步有些踉蹌。他走向一輛銀灰色的老舊轎車,打開後車廂抱出一個大紙箱,又往回走。
看著他走過來,恭采玫忽然感到不知所措,她低下頭,臉莫名其妙地紅了。她退到一旁,讓他抱著一大箱東西通過。
男人走到櫃檯前,把紙箱放下。「我都帶來了,這是你答應幫我加框的畫,下個月初前一定要做給我!」
這次因為門沒關上,恭采玫把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就連男人異常的粗喘都聽見了。就算是在盛怒中,男人仍小心翼翼地把紙箱放下,可見他真的很寶貝裡頭的畫。
「我都說了沒空!」老闆推著他。「你去找別人。」
「我的畫展就要開始了,你才跟我說沒空!」蘇育齊一氣,頭更暈了。
昨夜突然發燒,害他現在頭昏腦脹,和人理論起來總少了一點氣勢。「那你之前為什麼要答應我?害我千里迢迢跑到宜蘭來!」要不是因為貪圖宜蘭加畫框的工好、材料又便宜,他也不用天未亮就開車下來,現在還要受這種氣。
這是他第一次開畫展,由於知名度不夠,找不到贊助廠商,而他也不願意打著恩師杜仲橫的名號尋求幫助,想靠自己的能力闖出一片天,所以他自己找場地、辦宣傳,連加畫框的畫廊都自己去找,幾乎把積蓄全花在這場畫展上。
結果,現在為了省錢,可省出了大麻煩!
老闆撇嘴。「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蘇育齊的名字他可是連聽都沒聽過,之前會接他的生意,是因為已經一個多月沒有接到訂單,誰知現在突然接到了還算小有名聲的畫家生意,偏偏兩人又撞期,聰明的人都應該知道怎麼選擇吧!
聽完他們倆的對話,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驅使,恭采玫竟跟著開了口——
「老闆,做生意要守信用,你這麼不守信用,以後誰還敢跟你做生意?」
「關妳什麼事!」
「我——」恭采玫被老闆一凶,才驚覺一向不多事的自己,竟會為了一個陌生人挺身而出,她怯怯地看向蘇育齊。
「你不用對她凶!只要有一點良心的人都能判斷出你的行為有多荒謬!」蘇育齊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現在的他感覺有些虛軟無力、頭重腳輕,但她就像一劑強心針,及時給了他力量。
「原來你們兩個是串通好來找我吵架的?」
恭采玫立刻否認。「呃,不是——」
「沒錯!」蘇育齊卻立刻接口承認,還伸出大手攬住她的肩膀。
「咦?」恭采玫驚愕不已地看著身旁的他,可奇怪的是,向來和男人保持距離的她,此刻卻並不覺得不舒服,反而覺得被他摟著,竟有種說不出的、從未經歷過的安心感覺……
「怎麼樣?你到底要不要做我這筆生意?」
「不做!不做!你們就算有幾百個人來我也不做!」老闆惱羞成怒地大聲拒絕,還抓起蘇育齊那箱畫往門外扔,箱子一落地,裡頭裝著畫的圓筒立刻全部滾了出來。
「你!」蘇育齊立刻轉身跑出去搶救作品,恭采玫也連忙跑進雨中幫忙撿著,幸好每張畫都有防水的圓筒保護著,但蘇育齊眼見自己心愛的畫作被人這麼對待,已經是怒不可遏,他站在雨中,憤怒地向店裡的老闆大吼——
「你太過分了!」
憤怒和羞辱感一起湧上心頭,蘇育齊控制不住,往畫廊門口衝了過去,想痛扁老闆一頓,但看他殺氣騰騰的表情,老闆就已知道事情不妙,立刻早他一步,「砰!」的一聲把門甩上,連內門也給一併關上了。
蘇育齊衝到店門前,憤怒地敲著門。「可惡!你關什麼門!你給我開門!開門!開……」
鬧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感到筋疲力竭,氣喘吁吁地靠著門,然後力氣用盡似的,他的身體無力地滑坐下來,重重地落在濕漉漉的地面上。
沒想到開個畫展竟是這麼困難重重,一切都好像和他作對似的,好不容易解決了場地和宣傳的問題,現在又來個這麼嚴重的意外,真讓他又急又難過。
「你沒事吧?」剛才看著他激動的模樣,恭采玫在一旁呆了半天,這會兒才好不容易輕輕開口問道。
「嗯……」蘇育齊極緩極緩地搖頭,伸出手輕揉著眉心。
恭采玫擔心地看著他。「對不起,沒幫到你……」
蘇育齊苦笑著搖搖頭。「不,剛剛妳願意這樣為我說話,對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幫助了,謝謝妳。」
「不客氣……」他低沉溫柔的嗓音讓她難以克制地紅了臉。「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再去找別家嗎?」
他吃力地起身,歎了口氣。「不行,時間太緊迫了,我只好回台北做。雖然工資、材料貴了一點,但至少不會發生這種情形……」這時他虛軟的腳步一個踉蹌,眼前突然一片黑,他的身體晃了晃,隨即無法控制地往恭采玫柔軟的身軀倒去——
「啊!你——」恭采玫嚇了一大跳,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經被他壓倒在地上。
「呃……」她努力掙扎著,感覺胸腔裡的空氣都要被擠光了,但不論怎麼試,她就是推不開他強壯的身軀。「喂,你沒事吧——」
「轟——」雷聲再次響起,淹沒了她的聲音。
「別放開我……」蘇育齊突然囈語著,這個極度不安與脆弱的聲音,令恭采玫停止了動作,心底更因為這沉重的聲音泛起了微微的酸澀與不捨。
「唉……可是,你也不能一直這樣壓著我吧?」大雨持續下著,恭采玫無奈地歎了口氣。
「別放開我……」蘇育齊下意識地收緊雙臂,貪戀著懷裡的溫暖。
他臉上的大鬍子刺得她的臉頰好痛,而他又黑又密的長髮更是幾乎遮住了她的視線。
「呃……有誰可以幫幫我嗎?」她試著呼救。可是大雨滂沱的巷子裡人煙稀少,根本不會有人發現他們,而剛才那畫廊老闆想來更是不可能出手幫忙,恭采玫想想這樣實在不行,她深吸一口氣,使出吃奶的力氣,總算把他推開了——
「先生,你醒醒。」她踉蹌地起身,伸手輕拍他的臉,一碰之下,她才發現他的臉燙得離譜,看來似乎正在發燒。燒成這樣,難怪他會昏倒!
「先生,你醒醒啊,這樣我沒辦法扶你回你的車子裡……」
「別放開我……」蘇育齊嘴裡依然只吐出這句話。
恭采玫歎了一口氣。她不會開車,只好撥電話叫出租車,準備先帶他回她家,等他醒了再說。
「什麼妳瘋啦」
恭家一家人全部瞪大眼,看著恭采玫帶——不,是「撿」回來的男人!
「他生病了,所以我……」
「他生病應該送他去醫院,不是帶他回家!」母親鄭淑媛氣道。
「老姊,妳真的很笨耶!」弟弟恭建宇也忍不住插嘴了一句,才把視線移回課本上。
「那……那現在怎麼辦?」
恭采玫也覺得自己很笨,可是當時她只想要救他,想讓他有一套乾淨的衣服和一碗熱熱的姜茶可以喝,所以……就把他給帶回家了……
「送醫院啊!妳都二十七歲了,怎麼還這樣做事情?這樣也可以在台北工作?」
「媽……」恭采玫好無辜。
「難得放假回鄉下,竟然給我撿個流浪漢做伴手,真是氣死我了∼∼妳爸到南部工作又不在,家裡全是女人,妳弟弟年紀又還小,萬一這男的是壞人怎麼辦?」鄭淑媛繼續念著。「要是讓阿輝知道妳帶了個陌生男人進門,看他還要不要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