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噙著笑,心裡卻被罪惡感纏繞。
離開公司前,他特地向警衛囑咐,要他別為難外頭的攤販,給人家一點方便。
跨出公司大門,他腳步急促地坐上車,透過車窗玻璃,他忍不住再看了姚京京一眼,這次她彷彿感覺到他的視線,立刻轉頭回望著他。
她冷冽的眼神透過車窗,直直地刺進他心臟,明明玻璃窗上有深色的隔熱紙,怎麼她好像可以清楚地辨別他的方向?
他不知道她到底瞭解些什麼,可是那一瞬間,他竟然感覺到她的眼神帶著明顯的仇恨。
座車緩緩駛離公司,冷氣開得太強,和外頭的炎熱儼然形成兩個世界,他的心在這一刻開始變得複雜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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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夏夜,濕熱的空氣悶得讓人難受。
姚京京抽張面紙拭去額際汗水,順便伸手把攤子上的衣服折好。
最近的生意還不錯,她衣櫃裡的衣服已經賣得差不多了。以前不曾靠自己賺過半毛錢,現在每天細數腰包裡的鈔票,總覺得很有成就感。
她漸漸開始賣出一點心得,會來這裡光顧的客人,通常是粉領族,如何讓她們覺得賺到了便宜,下次還願意光顧,是一門大學問,比學校裡的課程深奧多了。
姚京京摘下頭上的發圈,把馬尾重新扎過一逼。想到最近爸爸為了讓公司重新營運到處去跟人借錢,好像不是很順利,他每天垂頭喪氣地回家,她自己也幾乎都累得說不出安慰的話。
她有一段時間沒去學校了,不知道同學們過得好不好?算算差不多也該是要畢業的時候了,那些同學們大概都會被家裡安排到海外留學,而她卻只能想著,當衣櫃裡的衣服都賣光後,下一步該怎麼做。
是不是該拿賺來的錢去開間店呢?擺地攤總是要看人臉色,雖然很奇怪的是,大樓的警衛好像沒有特意為難她,在這裡生意比其他攤子還要好,可是總還要躲警察。
路口那裡正好有間小店面要出租,上次她問過隔壁攤的阿姨在哪裡進貨,也許她也該進一些新貨了。
唉,如果不從賣衣服這一行跨出一步,她也想不到自己到底還會什麼……
「喂!你還不快走!等下被開罰單,今天就白做工了!」隔壁攤的人匆匆跑過她身旁,對她大吼。
姚京京恍恍惚惚地抬頭,發現警察已經在路的另一頭吹哨子,攤販們開始捲起鋪蓋狂奔,有些已經被逮住,逃不掉被開紅單的命運。
她這才醒了過來,低頭慌亂地收拾起沒賣完的衣服,她的心臟跳得好快,眼看所有人都已經作鳥獸散,她才好不容易把所有衣服掃進大紙箱裡。
她抱著紙箱在騎樓下跑著,掉了幾件衣服,她來不及撿,剛才才綁好的馬尾也散開了。
路人用奇異的眼光盯著她,還有人惡作劇地對她嚷道:「跑快點,警察在後面,快抓到你了喔!」
姚京京嚇壞了,只能在似乎沒有盡頭的騎樓下沒命地狂奔。
「快停車!」
戚少商突如其來地一吼,小林馬上猛踩煞車。看見少爺開了車門,在擁擠的車流中奔跑,又鑽進騎樓,他嚇得目瞪口呆。
轟的一聲,雷聲響徹天邊,彷彿悶熱了一整個晚上,就是為了要下這場大雨。
雨水先是兩滴、三滴地落下,沒幾秒就成了傾盆大雨,戚少商看見姚京京抱著紙箱倉皇地沒入雨裡,那孤零零的身影讓他心驚。
他心底知道,他總是借口關心分公司的營運狀況,其實只是找機會來看看她,可是他不懂,為什麼看見她驚慌的表情會讓他如此失控。
沒有考慮的,他任憑自己跟著她狂奔。
一道駭人的閃電亮了半邊天,戚少商也在此時一個箭步追上了她。
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她驀地回頭,眼神裡的驚駭在對上他雙眸的那一秒,毫無保留地全部轉成了憤恨。
「你抓住我幹麼!」姚京京大吼。豆大的雨滴直瀉而下,淋了他倆一身濕,她狼狽地瞪著他,雨水順著頭髮蜿蜒而下。
「你的東西掉了。」
他用另一手遞上剛才沿路追來時在地上撿起的衣服,已被路人踩得一團髒。「已經沒有人在追你了,你看後面。」
姚京京看也不看,只直視著他黝黑的雙眸,裡頭正反映著此時的自己有多狼狽,而這一切的一切正是他們戚家造成的。
她咬牙切齒,恨不得揮他一巴掌洩恨,看他手上拿著她來不及撿的衣服,她沒有一點感激,只有恨。
他熨得筆直的西裝被雨淋了個濕透,雷陣雨來得急促,打在皮膚上有些微的刺痛,可是這點痛根本沒什麼,她的眼神讓他的心更痛。
她像一株嬌嫩的小花,經過風雨洗練,仍然堅忍著屹立不搖,在雷光乍現之時,她的模樣清楚地映入他的眼底,同時,也闖進了他不曾為任何人開啟的心門。
「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吧。」他伸手要接過她的紙箱,立刻被她凶狠地拒絕。
「為什麼要這樣對付我家?你為什麼要姓戚?看看我現在的樣子!全部都是你害的!」在這個大雨裡,姚京京徹底崩潰。
「對不起。」戚少商不承認也不否認,因為這件事確實是他做的。
如果不這麼做,他和媽媽回不了戚家。他爸爸是因為沒有東窗事發才願意承認他,如果沒成功,他現在一定比她還慘。
可是,看她紅著眼眶、瑟縮著肩膀顫抖的模樣,他覺得後悔。
「放開我!你快走。」姚京京甩開他的手,沒想到他竟然緊縛著不放手,讓她幾欲呼痛。「你到底想幹麼?!」
「我想幫你,讓我幫你。」他脫口而出,連自己都驚訝此時過分認真的口氣。
他想幫她,不單單是幫而已,他想保護她,從今以後。
紙箱落地,姚京京伸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在傾盆大雨下,她的手心結實地摑過他的臉頰,那觸感和著雨水,像有人正在流淚。
姚京京在雨中站得挺直,面容倨傲。
「全世界誰都可以幫我,就是你不可以。你記住,總有一天,你所擁有的一切,都將被我奪走。」
說完,她彎腰抱起紙箱,轉身離去。
她充滿狠勁的那個巴掌讓戚少商咬破了嘴唇。望著她的背影,舔去血絲,他失笑。
他其實很高興挨了這一巴掌,這證明她並不沮喪,而且還挺有精神的。
她說要奪走他的一切,沒關係,如果她真有本事,他會在這裡等她。
戚少商抬頭望向天空,雨滴斜打在他臉上,他閉上眼,難掩心裡的興奮。在這個大雨下,好像沒有什麼是看得清的,除了她的背影,和他剛才所立下的,要保護她的誓言。
第四章
韓映雪母子倆回戚家後,戚耀堂對他們大方得不得了。像要補足從前未盡的父親職責,他信任戚少商,幾乎把公司的事情都交託給他,對他媽媽韓映雪更是有求必應、呵護有加。
就連股東會議這麼重要的事情,他也讓戚少商代替出席。
這天戚少商到某企業參加股東會議,立刻被請到貴賓室裡稍作休息,董事長還親自端上剛煮好的咖啡給他,笑得好逢迎──
「戚少,你喝看看吧,這是我托人從巴西帶回來的咖啡豆,味道特別香濃。」
王董事長衝著他笑著,雖然眼前這少年僅十八歲,他還是得拉下老臉當作伺候皇上,誰教他是公司大股東戚家的少爺。
「謝謝。」戚少商頷首接過,啜了小口,客套地讚賞著咖啡的特別,這時貴賓室的分機響起。
王董事長跟他說聲抱歉,戚少商微笑著擺擺手,要他先接電話。
戚少商輕鬆地靠上沙發,放鬆肩膀,鼻間漫過咖啡香,他隨意地打量這間貴賓室的裝潢設計,不經意聽見王董事長的電話內容,他立刻回神,手掌緊握,目光驀地深沉。
「又是姚辭謙?跟他說我不在,說我出國了……什麼?他說剛才看到我進公司?……什麼我不見他他就不離開?嘖,真是麻煩。」王董事長掛上電話,回頭對戚少商很無奈地笑笑──
「真抱歉,我去處理一下事情。」
看樣子得撕破臉了。雖然他跟姚辭謙認識多年,可是誰願意借錢給一個根本沒能力還的人啊,待會兒股東都要來開會了,姚辭謙待在這裡一定會給他難堪,不行不行,這次非得撂狠話把他趕走不可……
「那……是姚氏企業的姚辭謙嗎?」戚少商起身,避重就輕的問著。「他好像破產了?」
「是啊,就因為他破產了,所以才來跟我借錢。」王董事長歎口氣。「不是我不想借,而是借給他就像肉包子打狗一樣,風險太大了。」
「嗯……」戚少商沉思著。「我曾評估過姚氏企業的資產負債表,姚辭謙經營的手腕很高明,也許借他錢可以變成另一種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