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天兒啞了嗓,聲音微細地像隻貓咪,「是我不對……」
「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沈蕾止不住自己的悲傷,止不住自己的眼淚,顫抖的聲音聽起來好難受,「這是我跟上爵的事情……與任何人都無關……」
劉天兒吸了一大口氣,決定將事情的始末都全盤托出。
「我沒有跟你說實話,請你原諒我……」
「實話?」
聽到劉天兒這樣說,沈蕾抬起了頭,臉兒掛著未干的淚痕,一臉疑惑。「什麼實話?你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不瞞你說,雷上爵是我的哥哥。」
「哥哥?」沈蕾因為這樣的消息而大感驚訝,「你是他的妹妹?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聽他說過?」
「我們生長在女權至上的家族裡,你上次結婚喜宴的臥天飯店就是我家經營的。」
「什麼?」劉天兒從來不曾跟她說過家務事,因此沈蕾對自己上司的認知僅止於公事。
劉天兒仔細地解答著,這些事情遲早都要讓她知道,否則這樣對犧牲自己的雷上爵就太委屈了。「不過因為我們父親受不了我外婆和母親的專制,在偶然的機會下認識了其他女子,開始搞起外遇;東窗事發之後,外婆一氣之下,便將父親連同我哥哥一起趕出家門。她認為男人都不可靠,所以我哥哥成了連坐法的犧牲者。」
「那後來呢?」
「後來我哥哥跟著我父親到了美國,在那裡他學會了攝影技術,同時也發現自己擁有極佳的攝影天分,下了一番苦工後,他成了美國十分著名的華裔攝影師,拍了不少讓人驚艷的作品,但……」
劉天兒歎了一口氣,大眼中滿是對自己哥哥的惋惜,「我哥哥也許是因為用眼過度,患了『高度近視』,原本他想要靠雷射手術將眼睛治好,但沒想到手術失敗,他的一隻眼睛失去了功能……另外一隻眼睛也因為用眼過度,現在正在逐漸失明中。」
「這一次公司決定要出有關於社會新聞的雜誌,我立刻想到他,我希望他不要一個人孤單地留在美國,所以我假借要拍攝新聞照片為由,硬是用一紙合約將他綁住。
「漸漸失去視力的他,對這世間的一切越來越無所謂了,我想要讓他發現一些能夠讓他重新振作起來的事情……然後我想到被退婚的你……我想說……如果你們兩個可以在採訪的時候擦出一些火花,那麼也許對你們兩個人來說,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
「沒有辦法治療嗎?」沈蕾抓住了劉天兒的手,緊張的表情全寫在臉上,「我是說……現在醫學那麼發達,就算是第一次手術失敗,也還會有補救的方法吧?也應該有名醫會出現……」
劉天兒搖了搖頭,幽幽地說著,「我找遍了各地的名醫了。一定要有新鮮年輕的眼角膜捐贈,這樣才可能讓我哥哥的眼睛重見光明,可是……」
「可是什麼?」她緊張地看著眼前的劉天兒,「換了眼角膜就會全好了嗎?那為什麼不快去換呢?」
「全國要換角膜的人,都在排隊等待,根本供不應求……」劉天兒歎了一口氣,「人體的器官不是說換就可以等得到的。」
沈蕾整個人都呆住了,沒想到事情的真相是如此殘酷,原來上帝喜歡開玩笑的對象不是她,而是雷上爵。
他熱愛攝影,眼睛卻出了毛病,上帝讓他享受了成名的快樂,卻又這麼殘忍地收回屬於他的天賦。
她的心,沉重得像是海底的鉛塊……
第八章
深夜下起了微微細雨,灑落在翠綠的葉面上,聽起來有一絲淒切。
雨聲蕭蕭,躺在病床上的沈蕾心情沉重。
她翻來覆去,有時候姿勢一個不對,便壓到了她手上的傷,惹得她柳眉深鎖。
翻了翻身,轉身恰好看到了枕邊那個被自己摔壞的手機,想到了雷上爵,沈蕾的眼兒好像就有湧不完的淚水,嘩啦嘩啦地流個不停。
這幾天來,再也沒看到雷上爵了,只剩下她一個人每天每夜反覆咀嚼劉天兒所說的話,越想越不甘心……
難道他們就真的必須要向命運低頭?
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可以補救?
左思右想,那些煩惱層層疊疊地堆積在她的腦海,揮之不去,令她根本無法入睡。
沈蕾索性便坐了起來,披上一件外套,拄著枴杖到外頭透透氣。
伊喔伊喔伊喔伊喔……
正當她搭著電梯來到醫院的一樓時,卻聽到了刺耳的救護車嗚笛聲,從醫院的急診室入口傳入。
「讓開、讓開!」
素來寂靜的急診室猛然間熱鬧了起來,三、四個護理人員快速地將救護車的後車門打開,合力將裡面的擔架抬了起來,快速地推往已經準備就緒的急診護理站。
「這個病人是怎樣受傷的?」急診室的一角有醫師邊跑邊戴上手套,一路跟著傷者前進,一面詢問。
「這個女病人在街口一頭衝撞上安全島,後來引擎著火,整個車子起火燃燒,病人下半身百分之五十三灼傷,玻璃碎片和鐵片刺入傷者的身體,可能傷及胸動脈,一直大出血,而且全身瀰漫酒味。初步研判是酒醉駕車。」
「快!快把她抬上床,開始急救!」
醫療團隊忙成了一團,紗布、心電圖、血氧機,所有能監測病人生命徵象的儀器都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這原本在一般人眼中是一件稀鬆平常的酒醉駕車的車禍意外,但是在這一團混亂的現場裡,卻有一抹身影讓站在一旁的沈蕾感到意外萬分——
「求求你們!醫生、護士,你們一定要救救她!」
在規律冰冷的儀器操縱之下,這嘶吼的叫聲格外的引人注目。「我求求你們,她現在還不能死,一定要活下去啊!」
「我們會搶救她的,先生。」
只見一個穿著褐色衣服的男子出現在一群綠色制服的醫療團隊中,帶頭指揮搶救的醫師皺眉,「現在請你先退到一邊讓我們工作,你的行動讓我們很困擾。」
「好、好!醫師我不吵你們!我安靜的看就是了。」男人連忙改變了態度,往後退去,不過口中還是喃喃自語地念道:「你們一定要救活她,這女人還欠我一千萬,她死了的話,我這錢只能向閻王拿了!」
難堪的咒罵,貪婪而恐慌的嘴臉,無視於他人的行為,這一切的一切,全部看在沈蕾的眼裡。
可是她看在眼裡,心裡卻萬萬不能相信眼前這一切居然會是真的。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個時刻、這個地點,再度與他相見……
伏我生變了好多!
那張原本每天晚上總會迷死一群婦女觀眾的臉,現在早已不復一年前的乾淨清爽,一向文質彬彬的伏我生,貪婪令他失去了往日的氣質……
沒有西裝外套、沒有品味、沒有主播頭銜的伏我生,看起來就像過街老鼠一樣令人生厭。
沈蕾不免自問,印象裡那個雅痞菁英、令人傾心的紳士跑到哪去了?現在站在離她不遠處的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她好陌生、好陌生……曾經咫尺,如今天涯。
伏我生沮喪地退後到急診室的牆邊,但是那雙眼睛卻從未離開過醫護人員的動作,彷彿就像是盯著蜜的蜂,深怕他們醫死了躺在床上的人,那他可就真的血本無歸了。
最後他累了,於是扭了扭脖子轉換姿勢,移動了一下視線四處張望,卻也不經意地和在一旁的沈蕾對上——
兩人的視線在交會的那一剎那,時間和空間都好像靜止了,停格了。
沈蕾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望著眼前不遠的伏我生,在醫院明亮的日光燈照耀下,她白皙的雪膚和披肩的長髮成了鮮明的對比,像是一尊纖細的少女雕像一樣不可侵犯。
「沈蕾……」
伏我生先開口了,那聲音是粗啞而乾澀的,彷彿她的名字是不可隨便呼喚的,這一喚,好多愁,好多感慨,全湧上心頭。
一年了,他沒想過還有跟她見面的一天,現在這場面是多麼的尷尬,一個是被退婚的未婚妻,一個是奄奄一息的情人,更不堪的是自己狼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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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天空累積了一定的憂鬱,原本滴滴答答的細雨,過沒多久便成了傾盆大雨,勾起許多回憶。
伏我生和沈蕾來到醫院的大廳一角坐下,他捧著沈蕾請客的自動販賣機咖啡,裊裊的熱氣掩蓋了他狼狽的滄桑。
「健保卡、電話卡……」
伏我生緊緊拿著手裡黑色的女用皮包,翻開了裡面每一個口袋,又使勁地在裡面挖啊撈的,期待著能夠挖出一點屬於曾綵裳最後留下來的值錢的東西,但最後的結果令人失望。
「媽的!」他發出低吼,看著挖到底的皮包內層,手裡抓住了一張小卡。「什麼時候了,居然只有這麼一張器官移植捐贈卡?簽這種沒路用的東西,幹嘛不去辦另外一張白金卡?一定又是之前參加什麼慈善晚會的時候,被人拱上去簽的!這個浪費又愛出名的賤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