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也這樣背過方曼菲嗎?」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她看不見他的表情,拍拍他的肩道:「你不回答就是默認了。」
「她穿高跟鞋的技巧比妳好多了。」還是一樣平板的語氣,卻讓她泛起甜笑。她重新貼住他的背,慶幸著他看不到自己溢滿情緒的臉。
他們在沉默中感受著彼此,那一瞬間,她竟然希望這條路永遠走不完,這樣就可以不必面對他背後的現實,只單純的耽戀在他的寵溺裡。忽然,她驚異的發現他嚴重影響了她,讓她有些想逃避了。
快到家門口時,她拍拍他。「放我下來吧,到了。」
「妳確定妳能一個人進去?」她又在擔心什麼?謝進根本不在家!
「給我留點面子吧,我最近很少打理家裡,已經被爸爸念了好多次了,不想再多個人念。」
「我派人幫妳做家務。」他放下她,捏捏她的面頰。
「不必!家裡多個陌生人多奇怪,你別管了。」她決定面對他的情意後,他便不時接收到她回異於前的甜笑,那笑容軟化了他的剛硬,讓他想永遠掌握住她。
「走吧,我進去了。」她揮揮手,他點頭,邊後退邊看著她。
她拿出鑰匙開門,他退了一段距離後再度開口:「妳不讓我在睡前吻妳一次嗎?」
她看著充滿柔情的他,俏皮地笑了。「下一次吧,我不想這麼快太愛一個人。」她佇立著,他若有所思,不見被拒絕的失望。
她再次對他揮揮手,推門進去。
「銘心!我忘了給妳一樣東西。」他伸手欲從西裝口袋內拿出東西,她瞥見不遠處有輛摩托車快速駛近,喊了聲:「小心車!」他停下腳步,等車通過。
然後,在電光火石間,她沒有聽到任何異聲,只見摩托車騎士呼嘯而過,他的笑容卻僵化在臉上,右掌摀著胸口矮下身子,半蹲在地。
她忍著腳痛,急奔過去,扶住他的肩,「怎麼了?他沒撞到你啊!」
然後她駭異地看見了鮮血,從他指縫間汩汩流出,瞬間染紅了他手中那張白色文件,他的臉色慘白,卻還是撐著沒倒下去。
「血,你流了很多血,你別動,我去叫人!」她無可遏止的在劇烈顫抖著,聲音沙啞,視線開始模糊不清。
「別哭!拿去!」他用僅存的力氣將東西塞給她。
她接過那張一片腥紅的白色紙張,她眨動睫毛湊眼一看,那五個在血泊中微弱發出昭告意義的黑字映入視焦中--離婚協議書。
她止不住淚水奔流,串串滑落在他臉頰,他終於萎頓在她胸懷,沒了聲息。
她不斷的抖動、不斷的流淚,在聚積了最高點的能量後,淒厲的大喊:「小伍--」
第七章
謝進頭一次看見青春不解世事的女兒蒼白的臉上流露著驚惶、無助、哀傷、痛苦等諸多情緒,她的手緊握住皺成一團的文件,兩手還未停止抖動,坐在手術室外,怔忡的望著地面。
謝進推推她的手。「妳身上都是血跡,待會警察問話別多說什麼,問完回去換件衣服吧!」
她睜著惶急的大眼,捉住他的手臂。「他不會死吧?」
謝進憂心忡忡的搖頭。「不會,他還年輕呢!妳早點回去,手術不會這麼快結束,就算結束了也不會這麼快醒來,明天再來吧!」
「如果回去了,萬一他醒來會看不到我--」她低下頭。
「他為什麼要先看到妳?他身邊多的是看護!」他有些動氣,她那驚痛的神情,在在證實了他多日來聽到的流言。
他所處的辦公室位置距闕弦喬有五層樓,平日除了會議或密商要事外很少涉足老闆辦公室。他不常見到謝銘心,但耳語可以穿過層層泥牆到他那層樓,舉凡闕弦喬縱容謝銘心在辦公室撒野、謝銘心公然反抗闕弦喬、闕弦喬帶她盛裝出席時尚派對、闕弦喬的新情人是她……
他聞言並非無動於衷,但一則是女兒的性子他很清楚,她不可能會趨炎附勢;二來是闕弦喬做事一向有定見,容不得人在他跟前說三道四,謝進老成持重,不會拿這種八卦消息質問頂頭上司,因而一直以來,流言歸流言,他並未採取任何行動。
但今晚獲悉闕弦喬竟是在送謝銘心回家時遭受槍擊,謝進當下的震驚多過憤怒。闕弦喬今天下午才從泰國返回,有什麼理由必須立刻和女兒相聚甚至排開下人單獨送她到家門口,依他的性子若非視之珍重,不會親力為之。
然而這種情況絕非謝進所樂見。
他一把抓住謝銘心的手往遠處拖離,小伍在另一角乍見訝然。
「爸--你幹什麼?」她用力扭著手腕,十分不解父親的動機。
「住口!妳給我過來!」他不由分說推開樓梯間厚重的門,將她推到轉角處空地,凝重的直視她。「妳跟他之間有什麼?」
她揉揉發痛的手,不悅道:「你這麼凶作什麼?就算我跟他有什麼也不是做壞事,你生什麼氣?」
「妳懂什麼?他不是妳想像的這麼簡單!姑且不論他背後的複雜,他檯面上的女人就有多少?妳淌什麼渾水?」食指戳了一下女兒的額頭。
「我沒淌渾水,是他主動要我的!」她一臉倔強。
「他要妳,妳不會躲?妳就送上門去?」他氣急攻心。
「他要的東西,躲得掉嗎?」她面對父親。
謝進止聲,背靠向牆,神情索然。「妳真的跟他有關係了?」
「不到那個地步。」她也靠在牆上。
「那就離開吧!他不適合妳。」他不禁鬆了一口氣。
「離開?」她將手中發皺、髒污的紙攤平。「他為我做了這件事,你要我離開?」
謝進接過一瞧,面色頓時灰白。「銘心,我從未要求過妳非得做什麼不可,但這次,我希望妳聽爸爸的話,離開吧!」
「我知道他做生意手法不見得正當、也不是什麼慈善家,而我也不是能視而不見的人,但這些真的是你的理由嗎?你不也在他手下做事?」她偏頭看著父親。
他喟然長歎一聲。「我從二十幾歲就跟了闕老先生,他不是做什麼正當生意的,但他救過我,對我有恩,簡言之,因為他保障了當時困頓的謝家生活,所以為了要還他這個情,我才沒能離開。」他頓了頓,繼續說下去。
「我看著闕弦喬長大,他十幾歲時讓闕老的仇家傷得很重,他母親擔憂得心臟病發而過世,老先生毅然決然將他送到國外,一去十多年。他對兒子期望很深,二十四歲回來後,他安排了他的婚姻,對象是闕家長期隱憂的一派勢力的女兒,好鞏固兒子的身家性命。闕弦喬也不負所望,將闕老累積的財力轉投在他所學,弦天集團是他一手撐起的,闕老也欣慰他在別行光耀門楣。但闕老死後,他底下的人還得吃飯,即使闕弦喬無心繼續父親舊有的勢力,也不得不捲進去,因為弦天的資本當初是從哪裡來的,就算他想撇開他們,底下的人也不見得會放過他。」
她像不認識謝進一樣注視了他好一會,乾笑一聲。「真沒想到,我父親居然一直在替黑社會做事。」
「銘心,有時候是非黑白不是可以分得那麼清楚的,對闕弦喬而言,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從小看盡了名利爭鬥,手段並不輸他父親,但是他長年在黑白兩道遊走,必然也會得罪一些勢力,他的仇家不定時會找上門來,我不想妳活在擔心受怕之中,妳明不明白?」他嚴厲的語氣震醒了恍惚的她。
她直起身子,斂色問:「那你呢?你會不會有事?」
「我早已不管闕老底下的事了,再過一陣子也該退休了,妳就別讓我擔心吧!」他拍拍她的背。「他們會封鎖消息不讓見報的,如果沒有意外,明天會將他送回闕家老宅休養,妳明天還是在家等消息好了。」
「我知道了。」
她手心裡仍捏緊那張紙,那上面沾有闕弦喬的血,即使已干,仍覺燙手,如果不是真心,他犯不著這麼做,她該如何面對他?
她掩住臉,深深覺得迷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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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度踏進闕家老宅,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了。
老李見到她,笑開一張佈滿皺紋的老臉,忙不迭領她上樓。「先生在等著小姐呢!他今天好多了,前天嚇得我--」
她默然不語,隨老李在走道盡頭右側的房門口站定,敲了門。「小姐來了。」
「進來!」是小伍的聲音。
老李讓開,她踏進房門,小伍對她頷首,也跟著退出門外。
闕弦喬躺在一張偌大的英式古典木床上,半倚靠在床頭,遠遠凝視著她。
白紗窗簾隔絕了強烈的陽光,溫和的灑在他身上。
她走過去,站在床邊,垂眸探視著他的臉孔、身體。
他赤裸著上半身,白色紗布纏繞著半個胸,腰部以下覆著薄被,臉色有些蒼白,但不似想像中孱弱,眼神依然炯炯迫人,她終於放下了牽掛已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