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薄暮低垂,遠巒漸墨,原本就迷離的天色更顯得晦暗。
寒鴉飛啼,更為淒惶。
不過這一切朱殷殷全不以為意,她早就習慣了。此時她正坐在離地數尺的樹幹上,望著底下那一名戰慄不安、懼怕惶恐的年輕男孩,眼中散發出前所未有的神采;像小女孩見著了小狗、小貓那般興奮玩味,或著是用「見獵心喜」來形容更為貼切。
山脈遮敝了夕陽餘暉,將僅有的一點光芒都奪去了,關冀威心頭發冷、額上冒汗、雙腳打顫,再加上遠處傳來狼嗥──
「爹、娘──」他嚇得哭了起來,往前奔跑。
樹葉陡然震動,關冀威的哭聲驚動了樹上的飛禽,眾鳥嚇得紛紛拍翅而去,免得留下來受魔音傳腦。
早知道他就該乖乖聽話,跟在爹、娘的身邊不要亂跑。現在好啦,他迷失在華蓋山中兩天,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亂闖,卻始終找不到官道,嗚嗚……他錯了,如果能找到爹、娘,他一定乖乖聽話,不再亂跑了。
山中入夜沁涼,越晚越寒,關冀威抱著身子直打噴嚏,堂堂王爺的兒子竟淪落至此,真可悲哪!嗚……他好想念家中的舒適的軟榻、紅錦被,鹿脯烏魚子、翡翠紫菜湯、珍味千重糕……以後他再也不嫌東嫌西了。
咕嚕!咕嚕!肚子怎麼叫這麼大聲?雖然旁邊沒什麼人,他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突然──
「好痛!」他整個人趴在地上。
哭聲因這突來的意外而止住,就著密葉空隙灑落下來的月光,他看到是一顆石頭絆倒了他,像在嘲笑他的無能。
嗚……他怎麼這麼可悲?關冀威擤擤鼻子,他好可憐,他的身子好冷、肚子好餓、腳好痛啊!
咦?什麼味道?他顧不得腳痛,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去,呆住了──
肉,有肉耶!熊熊火焰燒烤著雉雞,毛已經拔除乾淨,肉身因火烤而呈金黃狀態,肉汁滴進火堆裡發出滋滋的聲響。
關冀威不管三七二十一,連忙撲了過去,抓起雉雞張口就咬……唔,這一咬可把他的眼淚逼出來了。
好……好燙啊!雖然燙口,不過他實在餓極了,加上平時吃慣大魚大肉,這兩天在山裡迷路,只能摘著野果吃,這時候就算會燙口也顧不了許多。於是他邊吃邊掉淚、邊吃邊擤鼻涕,老天還是沒忘了他,老天還是眷顧他的,他好感動,鳴……
笨蛋!朱殷殷坐在樹枝上,有些受不了的搖搖頭。
這傢伙怎那麼愛哭呀?冷了哭,餓了哭,昨晚睡不著也哭,現在有東西吃了也要哭,他什麼時候才可以不哭呀?
不過他跟山裡的獵戶不一樣,她之前看到的獵戶身上穿著熊皮或鹿皮製的衣服,腳上綁著麻鞋,既粗野又勇猛,不像他衣裳繽紛華麗,卻膽小懦弱、畏畏怯怯,他到底是誰?
月色被濃密的樹葉擋住,關冀威已經吃飽了,躺在地上倒頭就睡。
笨蛋!晚上樹林裡會有野獸出沒,昨夜是個奇跡,加上她守在樹上他才沒事,現在他不去找個地方躲避,到時遇上危險怎麼辦?
她才想著呢,就看到數雙顯得鬼魅的青眼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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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了,眼皮很自然就垂下來了,關冀威本來想好好睡一覺,不過四周突然靜了下來,而且有股肅殺的氣氛,那異樣實在太強烈,令人無法忽視,他只好張開眼睛,站了起來。
不看還好,一看──
狼!是三隻體型碩大的狼!
狼群們目露精光,嘴角淌著口水,牠們正看著關冀威,露出得意的笑容。
「哇啊!不要過來!」關冀威連滾帶爬的跑到一棵樹下頻頻發抖。
「走……走開!走開!」他伸手揮舞著,狼群反而更加逼近。
這……這是什麼狀況?先是讓他受困山中飢寒交迫,好不容易飽食了一頓,又要受到狼群攻擊,難不成……這是死前的最後一餐?
狼群更加逼近,眼中精光一閃──
「救命啊!」
僥倖躲開這匹狼的攻擊,那匹狼又虎視眈眈,還有一匹狼斷了他的後路,讓他動彈不得。
「不……不要過來。」關冀威嚥了嚥口水。「狼兄弟,狼大哥,你們就行行好,放過我吧!」
牠們只是向他靠近。
「你們去吃羊……或是去吃兔子……」他急得快哭出來。「我全身沒幾兩肉,不合你們胃口,你們就放過我吧!」
狼群停了下來,眼中精光未減,反而嗥叫了起來,遠遠地,有同伴回應。
「別……別這樣啊!」關冀威身子發軟,渾身猛打顫。
驀地,狼群露出尖森利牙,張開血盆大口往前一撲──
「啊!」關威狂嚎一聲,差點昏過去。
咻!咻!
數片樹葉落了下來,如刀刃、如箭矢,準確的射入狼群的眼中,鮮血進流,霎時狼群哭號著,彷若鬼哭神號,一抹白影翩然而降,陰風吹起,但聞狼群嘎嗚哀叫,落荒而逃。
關冀威臉色發青、頭皮發麻,整個人猶如墜入冰窖,全身寒毛直豎,剛才沒倒現在可支撐不住,跌在地上了。
眼前是名奇異的女子,全身白衣白裳,腰上繫條紅色絲帶,襯得她那張小臉格外清白,雙眸生光,唇瓣彷若噬血般的殷紅,長髮融入黑夜裡,渾身流露奇魅駭人的氣息。
「鬼……」關冀威甫開口,一隻纖纖玉手已伸到他面前,五根蔥白細指揪住他的襟口。
朱殷殷紅唇一揚,嫣容嬌俏,關冀威失了心神,等他恢復意識時,他已經凌空飛起,穿梭在林間。
「救命啊!救命啊!」驚恐惶懼的他狂叫了起來,雙手不停的揮舞,想擺脫她的控制。
朱殷殷帶著他,以上乘的輕功飛行,穿過濃密的樹葉、橫生的枝椏,她輕使掌風,讓這些阻礙紛紛退開,不過關冀威可不會這麼做,那些枝葉全打到他臉上。
「爹!娘!唔……啊……哇……」
辟辟啪啪的,他的臉上被打出好幾道痕跡,他叫得越大聲,那枝葉打得越用力。
「救……救命……」他虛弱的嚷著。
朱殷殷腳踏懸枝,身避枝梗,左手抓著關冀威,右手使著掌風,飛奔在濃墨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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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昏眼花、四肢無力,胸口氣息翻騰如絞,身虛似棉絮,待一落地後,關冀威便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意識渾沌中,他只見到那個「女鬼」站在面前俯視著他,那臉色白得似月,長長的睫毛掩蓋不了她的媚眼,眸中靈光流轉,冶艷的唇瓣詭異紅魅,他感到呼吸困難、冷汗涔涔。
喚醒他的意識是寒冷的觸覺,再加上「卡嚓」一聲,他立刻醒過來,看傻了眼──
一副手銬正牢牢銬住他的雙手。
「喂,妳幹嘛?放開我!救命啊!」他嚇得叫了起來,難道這是黑白無常的索命符,銬上之後就要去見閻王了,原來他早就死了……可是沒有人告訴他白無常是女的啊!
「住口!」她怒斥。
關冀威嚇得魂不附體,哇哇大叫,朱殷殷輕輕一扯手銬上繫著的鐵鏈,他便跌到她面前。
「聽著,在這裡乖乖別吵,知道嗎?」
他又張開嘴,「啊……」
她的手倏地摀住他的嘴,冰冰涼涼的,也很細、很柔,雖然觸感不錯,可是她是鬼的事實還是令他害怕。
「不准出聲音。」
「唔……唔……」
「你要是再出聲的話,我就把你丟去餵狼。」
「啊……唔……嗯……」聽見她要把他丟去餵狼,關冀威嚇得只能點頭答應。
朱殷殷滿意的笑了,放開手,將鐵鏈的另一端抓在手上,然後跳到離地三尺高的吊床上,打著呵欠,閉起眼睛。
嗚……他好想哭喔!可是一出聲的話,那個「白無常」一定又要打他了,誰來救救他啊?
這裡是哪裡啊?既巍峨又莊嚴,棟樑像是支撐著黑夜的擎天巨柱,花叢草坪如魍魎,跟著陰風搖曳,這裡好像……好像地獄喔!那待會閻羅王和判官是不是就要出現了?還有鬼兵鬼卒、牛頭馬面,嗚……他一定是被狼群吃掉了,才會跑到地獄的,可是……如果他早被狼群吃掉的話,那她又為什麼要威脅他?
算了,他好累,死掉有這麼困嗎?女鬼只叫他不要出聲,又沒有叫他不要睡覺,那他睡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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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時分,朱殷殷便醒來了,她翻身查看昨天抓回來的傢伙還在不在?雖然她篤定他無法逃走,不過還是眼見為憑她才安心。
看著他瘦削的臉龐,可憐喔!前兩天看到他還挺有肉的,現在怎麼瘦了這麼多?蜷縮在角落睡覺的他眼角還淌著淚痕,嘴色微噘,甚是無辜,好有趣啊!
朱殷殷滿足的看著他,從兩天前在華蓋山看到他迷路,像只驚慌的小兔子,她就湧現逗弄之心,一直跟著他,瞧他那副傻傻的樣子怎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