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路人瀟灑的走過拱形橋,進入小亭,和令人屏息的傾國紅顏面對面。
晨曦之下的她,比起月夜之下,竟也毫不遜色,這真是一張令人魂縈夢牽的絕世殊容啊!
風入畫靜靜的打量眼前這風采俊朗的男子。
他身著紫色衣衫,手持白玉骨扇,一派書生溫文打扮,不意背上又背了兩口劍,倒是浩氣盈眉的豪俠俊傑。
一雙濃眉大眼,嘴角若有似無的嘲諷笑容,一派泰然自若的氣勢。
此人乃人中龍鳳,並非池中濁物呀!
風入畫輕輕的漾起了一抹笑容,一時竟給人一種嬌花吐蕊、含羞帶怯的錯覺。
「公子是有心人,昨夜才去,今日便又來到了夜未央。」
「若非有心人,如何配上織星亭。」過路人故意打禪機。
「何以見得?」風入畫笑問。
「織星亭,知心亭,有心覓知音;卻不知我有心可否得你心?」
「金剛經上有云: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不知公子欲得我哪一顆心?」
過路人間言,怔愕了一下,繼而發出朗朗笑聲,「風入畫果然名不虛傳。」
「過講。」風入畫微笑著步上綠竹搭成的拱形橋。「公子覺得夜末央景色如何?」
「如詩如畫。」過路人由衷讚美,「不知這湖可有雅名?」
「月塘。」
「月塘……」過路人想起昨夜看見湖中倒映著明月的倩影,嗯,這名兒取得既典雅又貼切。
「月塘,織星亭,有星有月,豈可獨缺白日?」過路人笑道。
「凡事皆要完俱,毫無缺憾,那是俗人想法。」
「也是有理,凡事還留一頁空間較好。正如易經卦象,乾九五爻的飛龍在天並非完美,卻也好過臻至完美,卻到達頂峰而再無空間,頓成茫然之勢的上九爻亢龍有悔。」過路人心下對風入畫更多了幾分欽佩。
非凡塵中的庸脂俗粉啊!
風入畫聞言,眸中亮起了激賞。
「不知此橋又如何稱呼?」
「寶橋。」
「寶橋?」
「覺得金銀財寶入名,太過俗氣?」
過路人朗聲一笑,「想到金銀財寶的『寶』字上頭去的,那才真是俗氣之人!」
「何以見得?」風入畫的眸中綻放出了光彩,她沒有看錯人,這個過路人,是她風入畫難得尋覓的知音啊!
「這橋橫著月塘,塘中乾坤,一覽無遣。它連著織星亭引導有心知心的有緣人,而橋上站的,又皆是你風入畫慧眼認定之人,文武全才、智勇兼具,這些,個個都是無價之寶,更莫說由這裡可遠眺的恰人景物,觸日可見的月貌花容……」過路人衷心讚道:「寶橋。名副其實的寶橋。」
「公子挾技欺人。」風入畫淡淡的說。
「不敢。」風入畫聞言,輕笑道:「公子可有閒情,陪我—游夜未央?」「樂意之至。」兩人緩步走下寶橋,往庭園走去。
第二章
夜未央中最具特色的有四個園子。
這四處庭園,依著四季,各自呈現不同風貌。
初春時節,春暖花開,最美的,自然是代表春天的園子——回燕園。
回燕園中,每至春時,鶯燕上下參差。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過路人見此園景色夕美,有感而漫吟一詩。
「好詩,好才情。」風入畫讚道,「回燕園是夜未央中代表春天的園子,其間有三處廂房,迎春軒,探春軒,曉春軒。」風入畫邊走邊介紹,三處廂房甚為雅致,顯見主人品味極高。
「代表春天的園子?那是否也有代表夏天、秋天、冬天的園子呢?抑或姑娘又雲處處完備,乃俗人之事?」過路人笑問。
風入畫聞言,對他漾起了一抹甜甜的笑容,「處處相顯不俗,卻反而俗了。夜未央有代表春天的園子,也有代表夏天、秋天、冬天的園子,公子可有興趣一遊散心,順可吟詩唱和、增添雅意?」
「奉陪。」過路人毫不遲疑,他發現自己被這個如畫一般的絕世美女風入畫迷住了。
令他著迷的,不僅僅是攝人心神的美貌,還有那由內而外散發的睿智及冰雪聰明,分明帶著幾分傲氣,看來卻又端莊得體的談吐氣派。
這樣的女子,完美得太不真實。
人家說,美貌的女子是禍水,聰明的女子是禍胎;而像風入畫這般集聰明美貌於一身的女子,豈不更令人膽戰心驚?
聰明的女子,多有來歷,而風入畫會是何來歷呢?
她會只是一名單純的美貌佳人嗎?只是平凡、與世無爭的夜末央的主人嗎?
過路人置身夜未央,不由自主的為她這樣神秘的女子傾心迷惑,是幸或不幸呢?
劫數!
風入畫對他而言,莫不是個劫數吧!過路人暗暗歎息。
風入畫笑領著他穿過一道牆垣,進入代表夏天的園子。
「此處是青梅園,公子可有詩興?」
「款,方才在回燕園我吟了一首,現在該輪到姑娘了。」
「我說來便沒意思了,這園名原是我題的,要論典故,該由你猜才好。」
「原來是考我?」過路人故意笑道,「考我是否和你心意相通?」
「不可胡說。」風入畫嫣紅著臉輕斥。
心意相通,便是兩情相悅了,他分明話中有話!
過路人朗笑了一聲,吟道:「小山榴花照眼明,青梅自墮時有聲,柳橋東岸倚筇立,聊借水風吹宿醒。我想,一到夏天,這滿園子的榴樹、梅樹,想必十分好看。」
「這個自然。」風入畫不無自豪,「青梅園也有三處廂房,夏夜軒、夏雲軒和夏竹軒。』
瀏覽一陣,風入畫便領過路人再過一道牆垣,進入秋天的園子。
秋天的園子,和著時令,眼下是四園中最具風華的。
園中不僅曉風層層,嫣紅片片,還有陣陣襲人的桂花芬芳。
「此園名為桂露園。」風入畫輕笑道。
「桂魄初生秋露微,取自王維著名之秋夜曲。」過路人笑道。
風入畫巧笑頷首,「其間的三座廂房分別為秋分軒、秋惜軒和秋別軒。」
「秋分、秋惜,秋別……」過路人沉吟道:「分、惜、別,這三字未免感傷。」
「分、惜與別固然感傷,卻也莫可奈何,人又豈有扭轉宿命乾坤之能?」風入畫的語氣有些惆悵,輕歎了口氣,再過一道牆垣,進入另一個園子。
過路人不發一語,隨其身後。
代表冬天的這處園子,名為對雪園,取自高駢的「對雪」一詩。
「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如今好上高樓望,蓋盡人間惡路岐……」過路人低吟咀嚼這詩意。「蓋盡人間惡路岐……」他直覺到風入畫的內心隱然有股深沉的無奈和怨懟。
為什麼呢?這樣無纖無塵、聰明多才的傾國紅顏,她內心深處,究竟背負了什麼苦楚?
「蓋盡人間惡路岐。」風入畫若有所思的說道:「當霜雪降塵,人世的醜惡和分岐,都全被雪花掩蓋住了,很美、很純,是不是?」天地潔白,濁物也被滌淨了。
「冬天時,這園子一定格外的美。」
「希望你看得到。」
「咦?」過路人聞言,銳利問道:「現為仲秋,離孟冬也不過兩個月,莫非在這兩個月中,你會離開夜未央,抑或是我過路人將遭變故?」
「我沒這個意思。」風入畫淡淡說道。「我不過想,世事瞬息萬變,未來如何,誰也難以預料。」
過路人為她語氣中的哀愁迷惑了,他不解。
「對雪園也有三間廂房,寒梅軒,小寒軒,夜雪軒。」風入畫邊說邊和過路人緩步出了對雪園,再向月塘走去。「夜未央最自豪的四處園子,公子有何評價?」
「庭園美,造景美,題名美,題名人更美。」
「過講了。」
「我們不談園子,談談你,如何?」
「我?何不談談你呢?」風入畫學他話中有話,巧笑的走過寶橋,進入織星亭。湖風涼涼拂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上夜未央來,只要通過考驗,你風入畫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不是你定下的規矩嗎?」
「那還得讓我滿意,讓我看得上眼才行。」
「不才尚不入姑娘的慧眼?」
風入畫聞言,輕輕一笑,走近亭中的小石桌,拿起置於石桌上的—幅墨畫,畫上是尊乘葦渡江的達摩祖師。
「這兒有幅畫,是我在公子來夜末央前畫下的,上面還未題詩,不知可否勞駕公子?」風入畫巧笑道。
又是一道試驗,這風入畫的名堂可真不少!
倘若接下來所題之詩讓她滿意,看她還有何理由逃避他過路人的問題。
風入畫喚丫鬟取來了筆墨。
「獻醜了。」過路人瀟灑的懸腕運筆,寫出一字字氣勢磅礡、龍飛鳳舞。
「一葦渡江傳禪心,拈花而笑識佛音,有緣東土法雨遍,衣缽永傳誰不欽。」風入畫緩緩吟來,眸中的激賞難掩。
好一個宋玉風采子建才。允文允武,經綸滿腹。
風入畫覺得自己如古井一般的心,已情不自禁的為他掀起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