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鄧傑倫研究他的表情。
「怎麼?」
「你不氣嗎?」女朋友無故爽約,出門不帶手機,他竟然還不生氣,還閒適地用餐飲酒,彷彿沒什麼大不了。
「她記性差,大概忘了。」
「是喔,提醒她結婚時記得到場。」鄧傑倫揶揄他。
「那當然。」古駿逸微笑。
忽然,鄧傑倫蹙眉,狐疑地瞧著他。「古駿逸……」他難以啟齒。
「怎麼了?」古駿逸揚眉。
「嗯……呃……那個……」鄧傑倫支支吾吾。
「想說什麼?」
鄧傑倫搔搔頭,眼睛飄來飄去。「這個嘛……我曾看過報導,有人因為太寂寞,會得一種病。」
「哦?」古駿逸雙肘撐在桌,下巴擱在交握的手掌上。「什麼病?」
「患病的人,會在自己的世界虛擬出一個伴侶,然後……」鄧傑倫咳嗽。
古駿逸駭笑。「我保證她是真的,你不是看見相片了?」可見在旁人眼中他有多孤僻了。但突然地他恍惚了,有那麼一瞬,他懷疑了,他是否因為太思念敏希,而捏造出這一切,其實自相遇起的那一切都是假的?他搖頭失笑,甩開這荒謬的念頭。
這陣子她真的太疏忽他了,今晚甚至失約,她是敏希嗎?很奇怪的,雖然跟她在同一個屋簷下,但最近他卻比任何一個時刻更思念她,即使夜晚她就睡在他的身旁,在伸手可及之處……
與好友道別後,古駿逸驅車返家,馬路漆黑,路燈澄黃,光影閃著他的眼。他像整理財報時重組數字那樣,重組與敏希相遇後的每個片段。總覺得他漏了什麼?這裡邊藏了個謎,但是什麼?
重逢那夜,纏綿後,敏希唱了一首歌,「愛的箴言」,那歌旋律熟悉,但詞他記不得了,那首歌是否有特殊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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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駛進地下室,停好車子,古駿逸到一樓取信。這時,一輛黑色轎車在大廈外停住,透過玻璃牆,他看見童敏希從轎車走出來,彎身,俯在車窗上,狀似親暱地眼車內的男人談話,然後與男子揮手道別,目送車子離開。
敏希轉身,看見古駿逸,她怔了怔,拿出卡片刷卡開門,進來。
古駿逸注視她,她穿著鑲著銀色亮片的洋裝,搽著艷色口紅,手挽著綴著流蘇的名貴皮包,走到他身旁。他聞到煙味,是誰抽煙?方纔那個男人?
兩人無語,氣氛詭異。古駿逸按下電梯按鈕,兩人走入電梯內。
在電梯裡,他問敏希:「記得我有朋友要來嗎?」
「我忘了。」敏希盯著燈號。
「剛剛送妳回來的是誰?」
「一個朋友。」
「什麼樣的朋友?」
「以前交往過,你出現後就分手了。」
電梯門打開,敏希率先走出去。她開門,扔了皮包,踢掉高跟鞋。不看他,自顧地說著:「分手了還是可以當朋友嘛。你不會那麼小氣吧?我們只是去喝酒。」她滿不在乎地。
「妳身上都是煙味。」古駿逸在她身後說。
「他抽煙。」沒道歉,沒愧疚。她往沙發一坐,吁了口氣,揉著頸子。「好累。你朋友呢?走了啊?」
古駿逸過去,蹲在她面前,黑眸盯住她,他伸出手,拇指抹去她嘴上的唇膏。
「這個顏色不適合妳。」
「但是我喜歡。」
「敏希,我們分手吧。」古駿逸注視她,目光閃動。
敏希看著他,故意道:「不,我要跟你結婚。」
「為什麼?妳不關心我,對我冷漠,我不能再令妳快樂……」他不懂。
「我辭了工作,你現在要丟下我?」
「妳可以留著信用卡。」
「是嗎?可以用到什麼時候?」
「隨妳高興。」古駿逸起身,走進房間。「收拾行李,我送妳回去。」套房還沒退租,裡頭有她的東西,她不至於無家可歸。
「東西呢?我要帶走……」敏希跟過去,把這陣子買的首飾套裝急急收進行李箱,把鞋子全裝進提袋,惡形惡狀地,讓他徹底死心。
車上,兩人無語。後座,滿堆著她消費的物品。
到了租屋處,古駿逸幫她將行李搬入屋裡。他們的視線沒接觸,講話沒交集,比陌生人還陌生。她身上的煙味,殲滅他對她的愛。
東西放妥,敏希交還卡片鎖。「我……」還想說什麼,但古駿逸收了鎖轉身就走。
砰!他甩上門。
痛……敏希蹲下捧著心。她哭不出來只是慌,日光燈映著她,她劇烈喘息,心痛如絞,竟沒有淚,張口無聲。
她聽見他發動汽車,揚長而去。她再聽不見,再聽不見他用溫暖的聲音說:
「敏希,不要哭……」
她的心跳得很響,她不哭,要祝他幸福,要自己捱苦。
「古駿逸,對不起,傷了你。」這是她的真心話。
「一直都愛你。」
敏希取出手機,打給蕭雅雯。「成功了。」
「真的?好,我知道了,妳什麼時候入院治療?」
敏希聽得見她聲音裡的興奮。
「明天我立刻住院,就算古駿逸後悔,也找不到我了,記得保密。」說完,撥電話給母親。
「媽,來陪我。」以後只有媽媽了……
敏希慶幸,她還有母親可以依靠,不像古駿逸,只能靠自己,所以更想保護他,讓另一個人陪他,教他不必擔心受怕。
讓他走,往後她默默地在彼端祝福。
第十章
早上,黃美君來接女兒入院治療。一見到敏希,便緊緊抱她。敏希沒哭,她倒先哭得唏哩嘩啦,她可憐的女兒……
兩人拎了行李,搭出租車到醫院,辦入院手續,黃美君自費讓敏希住特等病房。
主治醫師過來解釋治療程序,護士叮囑敏希禁食,明日要做「骨髓穿刺」。
一行人散去,病房恢復安靜,敏希換了深綠色的病人服,抽過血,躺在病床上休息。
「媽,我還有存款,幫我請看護,明天妳可以回台中了。」
「沒關係,王叔叔會看店,媽留下來陪妳。」
敏希靠著枕頭,調整點滴的角度。
「敏希,古駿逸他--」黃美君坐在病床旁,憂心忡忡。
「媽。」敏希打斷母親的話。「妳早上什麼都沒吃,去吃點東西,我想睡一下。」
黃美君知道女兒的意思,她不想再提起古駿逸,黃美君起身離開,推開病房時,她驚訝地叫出聲。
敏希聽見了,擔心地問:「媽?媽!怎麼了?」敏希聽見腳步聲,往這邊移動,然後,古駿逸就出現在她面前了。
她倒抽口氣,怔在病床上。他臉上的表情很複雜,那雙佈滿血絲的眸子告訴她--他徹夜未眠。
黃美君在門口嚷:「媽去吃飯,你們聊。」黃美君輕輕掩上門,讓他們講話。
為什麼……敏希慚愧地低下頭,淚水湧上眼眶。
古駿逸看著敏希,她身上穿著寬鬆的綠色病服,這使得她顯得更瘦小了。她面色灰白,看起來很憔悴。進來找她前,他問過護士,已經大約知道她的狀況。
現在看著敏希,想著護士說的話,他感到恍惚、不真實。他無法形容心裡的感受,知道真相時,像被人打了一耳光,又像誰在他心窩上捅了一刀,沒有傷口,卻感覺有血正汩汩流淌。
這個傻瓜,想一個人捱苦……看著敏希,古駿逸眼裡有抹黯然的神色,摻雜著苦澀和不捨。
古駿逸走向她,拉了椅子,在病床邊坐下。他的手,伸進被子裡,握住她藏在被裡的手。
敏希抬頭望他,淚盈抄睫。「為什麼?」他是怎麼找來的?又怎麼知道她在這裡?他知道了多少?
「我有那麼笨嗎?」古駿逸傾身,拍拍她的頭,注視她。「我一大早就在妳家外面等,等妳們出來,便一路跟蹤,跟到醫院,查妳的名字,找到這裡……是不是很佩服我?」說得容易,她看得出他裝作堅強。
「知道我為什麼住院了?」
「我問過了。」進來前,已做了心理準備。真是這樣嗎?古駿逸低頭注視著病床,沉默了。既有心理準備了,他為什麼背脊發寒,感到欲振乏力?真是打擊太大了!當護士告訴他,除非找到相符的捐髓者,接受移植手術,否則敏希很危險……
他不相信敏希會走,他不信,這怎麼可能?而原來真相是這樣?!是他太無知,沒有察覺敏希命在旦夕,所以她一直消瘦,所以她總是疲倦,所以她故意惹他生氣,她怕他傷心……真傻!
病房內,沒人說話了,靜得連針落地都聽得見。
後來,敏希先開口。她說:「古駿逸,不要哭。」
古駿逸怔住,這才發現自己眼眶酸熱,臉龐潮濕,正落著淚。他頹喪,趴在床上,隔著被子臉貼著她的雙腿,臉埋在被裡,他聞到醫院貫有的消毒水味,眼淚有它自己的意志,不住地流淌。
敏希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在告訴他--沒關係的、沒關係。他鼻酸,不該這樣,應該是他來安慰她,怎麼反而是他被擊倒,反而是她安慰他,他真沒用,敏希比他更苦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