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想著心事,想著和趙陽的往事,她壓根沒留意週遭的景色,等到覺得腳酸了,想找個亭子什麼的歇息一下時,才發現自己又迷路了。
「糟糕!」這是哪裡啊?楊妤嫣懊惱地東張西望,根本找不到來時路。
初入府的時候,容管事有簡單跟自己介紹過晉王府,她大概還記得一些名字,什麼大廳後是主屋煦月樓,再北邊是書房樞陽樓,西側是荏風樓及和苑,這些她都可以隨意走動,至於東邊……
容管事語帶保留的說,那兒是禁地,沒王爺的允許誰都不准擅入,就連打掃那的僕傭,也都要等他吩咐才可以進去。
唉,他講再多有什麼用,自己就是天生沒方向感,東南西北、永遠分不清,哪裡的哪邊是哪裡,對她來說根本沒意義。
張望了好一會還是瞧不出什麼門路來,無奈地,她只好隨意挑了個方向走去,死馬當活馬醫,搞不好可以像昨天一樣,遇到個什麼人帶她回去。
說來說去都是陽兒不好,那麼孤僻幹嗎?整個晉王府裡主子加奴才不過一二十人,冷清得緊,也難為了這些打理這座宅子的人了。
楊妤嫣抬頭望去,前面有棟樓閣,樓旁還有一池水,和自己住的荏風樓很像,難不成她運氣那麼好,真給她摸回來了?
走近一看,她失望地發現根本不是荏風樓,這棟建築更精細,瞧那琉璃瓦、彩甍雕樑,選材雕功無一不是上上之選。
「煙雨樓……」她喃喃念著匾上題字,隨即會意一笑。煙雨,妤嫣哪!記得那年皇上說要為陽兒指婚的時候,陽兒一急,說自己心上有人了,皇上問他是哪家千金,他搖頭不肯說,勉強的只吐出這個名字。
這棟樓……會跟自己有關係嗎?
推了推門,門沒上鎖,她不請自入。
「進門,楊妤嫣眼淚就開始撲簌簌地掉個不停,這……這裡好像昭景宮哪……不!簡直就是一樣一樣。
那時,她被遣出宮時,臨行匆忙,只來得及收拾一些細軟,其餘的別說拿了,根本連多看一眼都沒時間。
而再入宮,她難過的發現,大部分的擺設都被換下了,聽新來的宮女說,皇上有意將昭景宮賜給新封的貴妃居住。
她當時十分惆悵,和他所有的記憶啊,難道就只剩下內心的風景可回憶?
現下,所有的景物都重現了,她顫巍巍地,手撫上椅上鋪蓋的錦帛軟墊。上頭有一攤污漬,是有回陽兒鬧她,害她失手打翻了茶潑灑而出的;這茶漬怎麼洗也洗不掉,換下後,她捨不得丟,收在箱筐裡。
廳裡掛著一幅字,可完全分辨不出是他的字跡,想起這件往事,她不禁笑了起來。
那年陽兒三歲,初習字,好動的定不下性來,聰敏過人的他不想臨字帖,看到御書房裡這幅柳公權的字,說那字太壞,像她一樣,他不喜歡,頑皮地將它描成如同顏真卿的字體般肥滿;而先皇太宗忒地疼愛他,知悉了此事竟也不責罵,還直比他為神童,勝過白居易的未滿週歲便能識知無!
回憶如潮水般地襲來,有的如狂風巨浪,有的如淺捲浪花點點,一波接著一波
二十年前 昭景宮
楊妤嫣忙進忙出地跑著,君昭儀要生啦!
生孩子真可怖呢!她在慌亂中惟一隻有這個念頭,聽著尹昭儀那痛苦的慘叫聲,一聲一聲駭人得緊。
尹昭儀從羊水破了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天一夜,可這小皇子或小公主依然沒有饒了母親的意思,依舊固執地不肯出世。
「熱水來了、熱水來了……」她喊著,可尹昭儀的痛叫聲仍是蓋住她的,她提著熱水,這已經不知道是她提的第幾桶水了,不知所措地呆立一旁。
產婆發現到她,翻了翻白眼,「別愣在那邊像根木頭似的,水倒在木盆裡,過來幫忙。」
「喔。」她乖乖地應了聲,發現床邊倒了幾個宮女,「她……她們怎麼了?」
產婆哼道:「沒見過人生孩子,昏倒了。」
「呃……」她看看倒在地上的袖梅、小雲兒,還有青青,遲疑著要不要過去。
「還不快過來!」產婆催促,她無奈的只得靠近。
天!原來生小孩是要這樣,腿張得開開的,褥下都被污血沾紅了,最最可怕的是,產婆她、她……整隻手……我的天啊,她整隻手都伸進尹昭儀那裡……
她閉起眼,不敢再看。
尹昭儀像是再也受不了如此劇痛,尖喊一聲後就昏厥了過去。
「昏了也好,免得再受這種苦。」產婆喃喃自語,遇到難產不論是母親或是小孩都得自求多福,她無力同時保住兩個。
「來,等一下幫我接住小孩,我要剪臍帶。」
楊妤嫣原本閉著的眼驀地睜開,「嘎?我?我不行啦!我也快昏了……」天!都是血耶!
「不許昏!連你都昏了我這時候怎麼去找人來幫忙!」
「要不,我去找人」
「接著!」產婆手一下子伸出來,將一個血淋淋的肉球遞向她,她直覺的伸手接住。
天!天,我快呼吸不過來了!一個皺成一團,軟軟的、紅通通的小身軀,被自己用兩手捧著,緩緩伸踢著四肢。
突然,產婆又將他抓了回去,拍擊他的小屁股兩下,小娃兒「哇哇」地哭了起來,然後,她將他放回她手上,回身剪掉臍帶,打了個結。她覺得自己已變成石塊,動彈不得。
聽見小皇子洪亮的啼哭聲,產婆笑呵呵的道:「好了,看來小皇子很健康。」可想到昏迷的君昭儀,她的臉色隨即又沉下來,「只怕這孩子一出世就沒了娘。」
她這話說得極小聲,可楊妤嫣聽得清清楚楚。她猛然低頭看著小皇子,心惜之意瞬間湧起,才剛出世就沒了娘哪……
顧不得小皇子小小身子上滿是血跡,她臉靠向他,愛憐地輕輕磨蹭著;小皇子哭聲漸小,終至平靜,後來甚至咧嘴笑起來。
她瞧著心一震,也對他傻傻地露出一個笑容。
「奇了奇了,我接生了二十多年,從沒見過一個嬰孩一出生就懂得笑的,看來這小皇子將來必定不凡。」產婆瞥見這一景,嘖嘖稱奇。
一個月後,小皇子滿月,宋太宗取名為趙陽,憐他甫出生就喪母,便以自己即帝位前的封號,賜封晉王。
第四章
「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男孩朗朗的誦讀聲頓停,他稚嫩的聲音中透著天資過人的早熟,疑惑地問向在一旁繡著緞鞋鞋面的女子,「嫣兒,君子為什麼要追求淑女?」
楊妤嫣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來,有些不明白的眨眨大眼,「嗄?你說什麼?姨沒有聽清楚。」才五歲大的小男孩不高興地嘟起嘴,「你不專心,說要陪人家讀書,結果自己卻在那繡東西。」
她笑了笑,「我在繡你的鞋呢,你前兩天不是告訴我你喜歡那天上飛的老鷹?要我繡在給你的新鞋上。別嘟著嘴,像頭小豬似的,醜死了。」其實一點也不醜,微噘著小紅菱嘴的小趙陽最可愛了,只是她不愛見他不開心的模樣。
「真的嗎?可是我覺得你嘟著嘴時很漂亮呀!」趙陽有些迷惑。
聞言,楊妤嫣臉一紅。她暗啐自己一聲,被個小孩稱讚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真是受不了自己的臉皮薄。她轉移話題道:「你剛問我什麼?再說一遍好嗎?」
趙陽點點頭,將問題再說一次。
「天哪,你才幾歲!夫子已經在教你詩經了?」她一聽連連驚呼,再一次訝異他的聰穎,自己已算得上是聰慧了,都還是八九歲才開始讀詩,而且那時還好多字不識,讀得辛苦極了。
「夫子說我論語、孟子念完了,又說孔子言詩可興觀群怨,再不濟也可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要我開始讀詩。」他聳聳肩,「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呃……」君子為什麼要追求淑女?詩這樣寫便是了還問什麼為什麼。「我想大概是因為淑女很漂亮吧!」她隨便胡謅一個答案來敷衍他,希望他乖乖回去讀他的書,要不,出去玩也好,別再問一些有的沒的的問題了。
他眉一皺,狀似不甚滿意,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又喃喃念著一些句子,沒多久,他就咧出一個解惑的微笑,頸邊兩個酒窩深深陷了進去。
「我懂了,接著那君子一定沒追到淑女,所以才會在床上翻來翻去睡不著;後來追到了,就敲鑼打鼓的慶祝。我說的對不對?」
「嘎?大概對吧!呵呵,你真聰明……」楊妤嫣傻笑兩聲矇混過去,進了宮這些年,小時候讀過的書,早還給夫子了;再說爹爹也無意叫她做個女狀元,讀書只為識字,不解義理也無所謂。「你今天不出去跟你那些哥兒們玩耍啦?」
最好他趕快出去,別再問問題啦,弄得她像個回回落第的秀才,恨自己白讀了幾年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