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袖喬也同意,總之你乖乖給我等著當新郎倌,等婚禮過後,乖乖把兩家企業整合在一起。」父親下了最後通牒。
「同意的人不是我,這個婚禮,與我無關。」晁寧斬釘截鐵。
他不會乖乖等著當新郎倌,更不要負起什麼鬼責任,多年壓抑,夠了!他再也不要按照別人的目標走。
「兒子,不要為反對而反對,從小到大,你和袖喬相處得很好。」媽媽開口勸說。
晁寧是兩家人的共同期待,他的優秀讓長輩們看好,相信他有能力將長輩的心血延續並發揚光大,哪裡想得到,臨門之際,他反彈起他們所有計畫。
「相處得好的兩人就該結婚?」晁寧輕嗤一聲,別過臉。
「講講道理,當年我們為了你領養袖喬,而事實證明,她的確是個好女孩,她體貼你、尊敬你,把你當成偶像看待,她衷心期盼這個婚禮,現在你臨時反悔,要大家怎麼辦?」
「領養袖喬從不是我的主意,她是你們的計畫。」
這個婚禮,他很早就知道,但從沒當過一回事,父親勉強了自己的興趣,為義務責任,他認了,但勉強他的愛情?想都別想!
「這種說法,對袖喬不公平。」母親拉拉兒子,這些年她和袖喬建立起良好感情,與其說她們是婆媳,不如說是母女更適宜。
「你們的計畫對我就公平?如果有選擇權利,我不會選擇當今天的自己。」
「說來說去,你還是生氣我逼你放棄美術系!?」顏鴻獻問。
兒子的叛逆是從他扔掉一屋子畫具開始,在逼他選擇商業科系時達到最高峰,他們一次次爭執、父親一次次獲得勝利,因兒子身上流著他的血液,遺傳了他超乎常人的責任感,所以顏鴻獻相信,這個回合,他終會贏。
等兒子接手兩家公司,他們再不會吵架,若干年過去,兒子成了父親,成熟懂事,他將會瞭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你逼我做的事還少了?」他譏諷。
「我逼你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你好。」
「這種話我聽太多次。」冷哼一聲,老調。
「什麼時候你才能瞭解我的苦心?要是當年我和你一樣固執,我現在只不過是個窮畫家,哪裡供得起你和你母親的優渥生活!?」
「是啊!看看你那些老同學,不是窮畫家,就是辛苦的教書匠,辛苦了大半輩子,沒名沒利,白白世間走一遭。父親,不是每個人都把名利當成人生的追求目標。」
反唇辯駁,他的快樂來自畫畫、來自無拘束的生活,但他的生命早早被鋪陳好,說難聽些,他不是顏晁寧、不是獨立個體,只是顏鴻獻的生命延續。
「你行、你厲害,你不要名利,請問你,你要什麼?」
「我要快樂。」
「沒有錢哪裡來的快樂?你去問問路邊遊民快不快樂,你去問問那些失業想燒炭自殺的人們快不快樂,他們會回答你,只有錢才會帶給人類快樂!」父親聲嘶力竭。
「曾經你選擇畫畫為終生職業,不就是因為它能帶給你快樂?什麼原因讓你再也享受不了單純快樂,只能感受紙醉金迷,用金錢堆迭出來的快樂?」
晁寧的話問進父親心底,問得他無言以對。
「晁寧,別這樣對你父親說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們好,要不是你父親放棄興趣,追逐你不屑的名利,我們怎麼可能過著人人羨慕的生活!?要不是……」
「夠了,這些話我聽過太多次,你們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重複,只是,父親大人,你怎肯定,假設你真變成一個窮畫家,守在你身邊的我們不會覺得幸福?」年輕本氣盛,何況他的話字字是道理。
「窮困不會讓人覺得幸福,別忘記,你的紙和畫具都要用金錢去交換。」顏鴻獻暴吼。
「好了,別談論這麼嚴肅的話題,如果你真不想結婚,我和袖喬父母親再談談,把婚禮延期半年好不?也許先訂婚……對了!等你從美國出差回來,我們再商談訂婚事宜,你覺得怎樣?」
母親退一步,她不想把兒子逼緊。
「隨妳,反正那是你們的『計畫』。」
說得絕然,背過身,他無配合意願,雖然他不討厭袖喬,甚至把她當親妹妹般疼愛,但那絕不是愛情,他確定。袖喬值得一個愛她的男人,而他,不是這個男人。
「婚姻大事關係你的一輩子,你不該用這種態度看待。」母親試著和他說理。
「關係我的一輩子?不是吧,這場婚姻關係你們和宇文叔叔的感情、關係你們對事業的計畫,也關係你們的下半輩子。這個婚姻和誰都有關係,就是不關我的事。」
不等父母親反應,倨傲的晁寧轉身,走出父親辦公室。
這個晚上,他整夜無眠。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收拾一半的行李,他下定決心,要為自己活一次。
第二天,上飛機之前,他親自到銀行領走一大筆現金,在香港等待轉機時,他換了機票,直飛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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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小黎二十歲。
她是護士,雖不說話,但負責認真,對待病人如同親人般悉心照顧,她是醫院裡最受病人和醫生歡迎的護士小姐。
工作兩年,她將存下的每分錢領出來,買了張機票飛往巴黎,那裡有她的目標地--畫家村,蒙馬特。
是的,二十歲的她決定實現夢想,於是她千里迢迢,來到這裡。
走上斜坡階梯,一群拿著彩色細繩的黑種男子招攬客人,他們的目標是小孩子,他們會說簡單的中文,例如「兩塊錢」或者「只要一下子」,對於未來,他們也有著夢想!
走酸了腿,程黎在白教堂台階前歇歇腳。
她小心翼翼從包包裡拿出一張畫紙,那是一個大哥哥為她改的圖畫,裡面有嬉鬧的小人兒、有滿地耀眼的油菜花。
曾經,她的世界只存在灰白色,是他寄來的一大箱顏料替她的人生增加色彩。她沒有天分,畫畫純粹抒發心情,這些年,她腦中不斷播映的畫面,是大哥哥專注畫畫的神情,他的眼睛、他的態度、他自信又驕傲的口氣。
這些畫面促使了她的巴黎行,她想認識他口裡的畫家村,想看看未成名的、想成名的畫家們。
歇過腿,喝兩口水,她提起精神,走入教堂後面的畫家村。
街兩旁,商店林立,賣畫、賣紀念品,川流的觀光客在店舖間尋找想要的寶藏,程黎沒在裡面多作流連,尋著手上地圖,她很快地找到畫家們聚集的地點。
幾個太陽傘架起,一張畫板、滿地畫具,畫家們為觀光客作畫,程黎找到她想要的專注表情。
一枝畫筆,滿紙自信,畫家的筆是他們的生命,在紙上,他們揮灑著觀光客的期盼,也揮灑出自己的心情。多麼美好的職業呵!程黎羨慕他們。
她慢慢走著,一面觀察畫家背後滿滿掛起的作品,一面欣賞他們臉上的自信滿足,不愛笑的程黎露出笑意。
「可以幫妳畫圖嗎?」簡單的法語傳來,在程黎理解的範圍內。
她回頭,輕輕對背後的白種男子搖頭。
「免費!」他補上一句。
程黎還是搖頭。
「我的技巧不錯,在這裡,妳可以四處打聽,我是數一數二的,許多人想求我作畫,我不是個個都願意為他們提筆,而且我……」
他拉住她的手臂,說了一大串,可是,除了幾個背過的單字外,程黎串不起他的意思。
笑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微皺的柳眉,她想掙脫對方的手,可他的力氣比想像中大。
她有些些後悔,醫院裡的同事們曾提議她跟團,免得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地,碰到處理不來的問題。眼前這樁,她不確定是否能妥善處理,但心焦是真的。微張嘴,她但願自己能把情況說明白。
「小姐的態度還不夠明顯?」
流利的法語從東方男子口中吐出,他拍拍白種男人肩膀,嚴肅的五官是倔傲的。他並不想插手此事,但女孩臉上的無助牽動了他的心。
「她大概是中國人,你跟她說說,說我是這裡小有名氣的畫者,我很想畫她,如果不會嚇著她的話,我很樂意和她成為朋友。」
不放棄,他被程黎的神秘氣質深深吸引,拉住顏晁寧,要他幫忙勸說。
「東方女人對西方男子有強烈恐懼,你不要想太多。」他推推對方,把他推回座位上。
轉頭,他告訴程黎:「麥克有點瘋瘋癲癲的,不過他的繪畫技巧不錯,如果妳打算畫人物肖像,他是不錯的選擇。」
程黎點頭,對他致謝。
事情應到此為止,正常的他應該回到位置上面,繼續工作,但他出現幾分不正常,所以他接下話:「妳跟團來觀光?」
她搖頭。
「自助旅行?」
程黎低頭,從口袋裡面掏出常備紙筆,在上面寫下一行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