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我在緊張了?」嘴上說得硬,手卻不斷拉著安全帶邊緣,好像那是銬住他的手銬。「我錄像的地方快到了,讓我下車!」
「就算是載你回警局,你都已經不做老本行了,只要不再犯,沒什麼好怕的。」警車在小學門口停下來,辛紅看著他迫不及待地跳下車,「但是你若再犯,哪怕只有一次,我都不會放過你。」
「老子要做什麼,不用妳管。」他哼了聲,頭也不回地走進小學,滿腦子仍是那些手法很像他所為的照片。
他是何時開始偷竊的?好像是父母開始吵架的時候。而且一開始就非常順利,像是與生俱來的天賦,他總能抓准旁人疏於防備的時刻,拿走想要的東西。即使被逮到,父母整天就是吵架,除了狠狠修理他一頓之外,從沒費心思矯正他的行為。
由於當時有伴,可以相互較勁,比誰的技巧高明,他於是勤於「練習」,越陷陷越深。到如今,他雖然是因為想要某樣東西才出手,但也同時沉溺於破解各式各樣的鎖和保全系統的成就感……可以說,他第一愛偷,第二愛的才是錢。
幼時輔導他的社工曾說過,他偷竊的行為是因為想引起父母的注意,想讓他們忙著管教自己,沒時間吵架。可他們終究還是離婚了,為什麼他仍改不掉這個壞習慣呢?
尤其在失去了那個較勁的對手之後,他這個壞習慣還有什麼保留的意義?
莫非像有人天生喜歡運動或下棋,而他生來就是喜歡當小偷?
走到操場邊,丁綠堯驟然停下腳步……劇組在哪裡錄像?
他搔搔滿頭鬈發,困惑地東張西望。半個月前,製作人宣佈要來這裡錄像的時候,確實曾說了一個地點,可他現在一點也記不起來。
操場上有幾個班級在上體育課,卻不見劇組的大隊人馬。他沿操場邊緣走了一會兒,拐彎往旁邊的教室走去。
他打算找個老師來問,視線卻被一個趴在教室窗口的小女孩吸引住了。教室裡只有她一個人,她看來約莫三、四歲,有張精緻小巧的臉蛋,柔軟的鬈發幼細卻不稀疏,水亮的長度正好覆住她白嫩的兩頰。
「小妹妹?」丁綠堯走近她,忍不住在心裡讚歎,好可愛的孩子!若非見她嫣紅的唇瓣微微地一張一闔,似在自言自語,他還以為是誰把尊搪瓷娃娃放在這裡呢。
小女孩嚇了一跳,連忙離開窗口,一雙燦亮如寶石的黑眼定定瞪著他,充滿防備。
「別怕,我是來問路的,不是壞人。」他蹲下來,讓她可以和自己的目光平視。「今天你們學校有人來錄像,妳知道他們在哪裡嗎?」
小女孩只是瞪著他看,黑眼流露些許好奇,並沒說話。
他又問了一次,她還是沒有回答。
他開始猶豫要不要另外找人問,可又捨不得離開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忽然,他聽見教室一角的木門後傳來隱約的說話聲,是女人的聲音……
「音曉,這件事真的很難……我知道她很聰明……會的,我會安排一次正式的測驗……但是她一直不說話,這樣我也很難辦……」似乎正和人對話,但始終沒聽見另一人的聲音。
丁綠堯正想出聲叫那扇門裡的人,忽見小女孩雙眼一亮,伸手指著他,小手迅速比出高帽子、兔子、鴿子的形狀,又做出發撲克牌的手勢,小臉還裝出平常他在電視節目裡不可一世的表情。
他笑了,「妳有在看我的節目呀?」
小女孩用力點頭,防備的神情已然消失,此時充滿了興奮,但仍是沒有開口說話。
「我在節目裡面教的魔術,妳都有學起來嗎?」小女孩崇拜的眼神讓他有些飄飄欲仙,彷彿自己是全世界最棒的魔術師。
噢,感謝劇組今天來這裡錄像,感謝他苦練魔術的那兩個月,讓他能遇到這麼可愛的小女孩!
小女孩搖頭,顯得有些懊惱。
「妳還太小了,那些魔術對妳來說可能有點困難。」丁綠堯已完全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只想逗這個小女孩開心。他摘下左耳的耳環放在右手掌心中,握拳後送到她面前,「來,吹口氣。」
小女孩依言吹了口氣。他示意她右手握拳,對著她的小拳頭吹了口氣,兩人拳頭相碰了三下。
「一、二、三……不見了喲。」他張開右手,掌中的耳環已消失不見。
小女孩露出驚奇的表情。他示意她張開手,只見她白嫩的掌心中正躺著那枚銀質圓耳環。
他微笑道:「送給妳。」
小女孩不可置信地瞪著那枚耳環,抓住他的手檢查起來,手心、手背都看了個仔細,卻沒發現任何機關。
她稚嫩的臉蛋上出現不可思議與驚奇,再抬起頭來時,眼中已滿是欽佩崇拜。
「我今天要在這邊錄像,妳想不想來看?」這麼可愛的孩子,好想偷偷把她帶回家啊……不行不行,老毛病又犯了,他得克制住,一個小孩跟一疊鈔票是不一樣的……
教室角落的門忽然開了,一個梳髻的女人走出來。
「暫時就這樣,有消息我會再通知妳。不過,妳還是想辦法讓她說話比較好,曼菊的情況不同,但海微應該沒問題……海微,妳在做什麼?」她見到教室外的男人,問道:「先生,有事嗎?」
丁綠堯站直身子,「呃,我是來問路的,我今天來這邊錄像……」見到跟在那女人後面出來的少女,他愣住了。
那少女穿著一件羊毛連身裙,腳下是一雙短靴,手裡挽著大衣和皮包,身材嬌小纖瘦,而且……長得和小女孩一模一樣!一樣的短鬈發,一樣的五官,簡直就是小女孩放大後的模樣。活脫脫一對娃娃姊妹!
他看傻了眼。雖然相貌相似,但少女的神情少了小女孩的純稚,眉間凝聚著防備,還有一層憂鬱的陰影,冷冷注視著他。
小女孩轉身奔到少女身邊,將銀耳環舉高給少女看,又指著窗邊的丁綠堯,小手忙碌地比畫起來。
梳髻的女人開口道:「錄像?應該是在禮堂吧。這排教室的另一邊有條走廊,沿著走到底會看到籃球場,籃球場邊有一道往上的階梯,走上去就會看到禮堂了。」見丁綠堯沒反應,她喚:「先生?」
「啊?」丁綠堯回過神,退了一步,「在禮堂嗎?好,謝謝妳。」他現在看清楚了,小女孩比的是手語。難怪她剛才始終沒有開口,原來是不會說話。
那少女也沒有開口,看小女孩比畫著,簡潔地回以幾個手勢。
他的手語自母親過世後就沒再使用,已經忘了大半,只勉強看得懂少女比了「不可以」、「陌生人」這兩個詞,從小女孩頓時垮下小臉的模樣來看,少女顯然是要她不能再接近他。
梳髻的女人見他還站著不動,又問:「先生,還有事嗎?」
「沒,沒有。」他又後退一步,見小女孩回頭依依不捨地望著自己,他同樣也捨不得走,但少女嚴峻的神情明顯排拒他再與小女孩接近,他只好對小女孩揮揮手,一步一回頭地慢慢離開。
直到鬈發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教室外,梳髻的邱冠玲才道:「音曉,妳要回去了?」
夏音曉緩緩點頭,以手語回答表姊:「出來太久了,我婆婆會不高興。」
「妳這樣做,妳那個愛面子的婆婆一定不會肯的,妳要怎麼辦?」
良好的讀唇技巧讓夏音曉即使聽不見,也知道表姊在說什麼,她回道:「我不會讓她阻止我。我不要我的孩子這樣過一輩子。」
即使婆婆不肯,向丈夫求助的話,應該還有一絲希望吧?
邱冠玲注視著表妹深邃的黑眸,平日的溫順中,難得出現了毫無猶豫的堅毅。她點頭,「好,我會盡快幫妳安排測驗的事。還有時間,我們出去吃點東西吧。」看向還在把玩銀耳環的小女孩。
「海微,妳想吃什麼?」
安海微立刻露出期盼的表情,用手指在空中畫了個胖胖的M字母。
「那是什麼?我看不懂欸,妳能用說的嗎?」邱冠玲故作不解,想引誘小女孩開口。
安海微又畫了個M,見表姨還是一副不懂的樣子,索性直接用手語比出;「麥當勞。」
邱冠玲歎口氣,「海微,醫生說妳聽覺正常,發音器官也沒有缺陷,為什麼妳總是不講話呢?」
擔任特教工作多年,見過不少自閉症的孩子,他們只是話少,卻不是不講話,如小外甥女這樣生、心理大致無礙,都四歲了卻還不說話的個案,實在教她怎麼也想不透。
小女孩垂下頭,玩著自己的衣襬,一如她每次碰到這個問題時,總選擇完全不響應、不理人。
邱冠玲無奈地搖搖頭,向表妹說道:「我進去拿件外套,妳們等我一下。」走入先前談話的房間。
夏音曉披上自己的大衣,又拿來女兒的外套,幫她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