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福消受她的好意,這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感到失望。
看見她那失望的表情,他的心微微一撼,好像讓她失望是他不對一樣。
「我不喜歡吃冷菜。」
乃梨抬起眼簾,「咦?」
「我先去洗澡,妳把菜熱一熱好嗎?」
她眨眨眼,笑了。「好。」
她發現自己很快樂、很高興,好像得到了什麼寶貝似的。只是……這樣正常嗎?
看見失望的神情從她臉上消失,他心情也隨之一振,彷彿一天的疲勞都因為她那個滿足的笑臉而得到慰藉般。
「麻煩妳了。」說完,他走進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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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面而坐,看著他大口大口吃著她煮的飯菜,乃梨的心裡好像被一種暖暖的、輕飄飄的空氣填充著。
來東京已經五年了,五年來她一個人住、一個人吃,常常覺得很寂寞。
雖然一開始她對必須跟他一起住這件事,感到很苦惱、很不安,但是這一刻,她竟覺得也沒什麼不好。
原來,有人陪著一起吃飯是很簡單,但有時並不容易得到的小小幸福。
「妳發什麼呆?」見她出神,他問著。
「沒什麼。」她搖搖頭。
「妳不吃?」
「我看你吃就飽了。」
他微怔,「什麼意思?」
「我已經很久沒有為別人下廚了。」
「噢?」他挑挑眉,「那我豈不是很幸運?」
「也許幸運的是我……」她淡淡地說,聲音小得幾乎連她都聽不見。
當然,他也沒聽見。
「妳真的不吃?」
「我得保持女演員的體態,睡前不進食。」
他忖了一下,「很辛苦吧?我是說當女演員。」
「嗯。」她點頭,「可是我不怕。」
「是什麼原因讓妳想當女演員?」他邊吃著她煮的菜餚,邊睇著她問。
「因為我媽媽也曾經是女演員。」
「是嗎?」他看著她,「什麼名字?」這麼巧,他媽媽以前也是個女明星。
她苦笑一記,「我媽媽並沒有成名……」
睇見她那悵然的表情,他心上一震。
「妳想幫妳媽媽完成夢想?」他語氣平靜。
「不。」她抬起眼簾望著他,「是我自己的夢想。」
他凝望著她,發現她明亮深邃的眼睛蒙上了一層薄薄水氣。
「我媽媽在東京打拚了幾年,但並沒有成功,後來很頹喪的回到鄉下,嫁給青梅竹馬的爸爸。」她淡淡的訴說著,但臉上有點感傷,「小時候,媽媽常帶著我看一些西洋老電影,也許是被她那種未竟的熱情所感染,也或許因為我身上流著她的血,我也跟著迷戀上那個像夢一樣的世界。」
他沉默地聆聽著她的故事,跌進了她的感傷裡。
「後來媽媽死了,我還是好喜歡看電影,每天重複播放著那些錄像帶。我爸爸很不高興,他怕我像媽媽一樣作著不切實際的夢,所以當我告訴他,我要到東京來的時候,他氣得破口大罵,還說他不想再見到我……」她幽幽地望著矮几上的飯菜,目光失去了焦點。
「我想,只要我成功了,他應該就會接受我,也接受我的夢想,可是……沒有那麼容易。
五年了,我一事無成,還在靠打工養活自己,然後笨得被騙光了錢……」說著,她勾起一抹苦笑。
當她發覺自己的眼前一片朦朧,始終沉默著的他突然遞給她幾張面紙。
乃梨一怔,這才驚覺自己竟然掉了眼淚。
她接過面紙,覺得好丟臉。
這五年來,就算辛苦、就算寂寞,她也從不在別人面前哭泣。
可為什麼在他面前,她卻能放心的說著自己的事情,然後不自覺的掉淚呢?
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沉默又溫柔地望著她。
對她來說,他其實還是個外人,但是他的眼神卻是那麼的溫暖。
雖然一開始她覺得他嘴很壞,但從他幫她留早餐的那一天起,她就常常不自覺的想,他或許是個標準的刀子嘴豆腐心也說不定。
「你上次說我一定不是個好演員,記得嗎?我想你說得很對,想成為出色的演員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我……」
「出不出色沒什麼關係吧?」他忽地開口,「那是妳的夢想,就算不能實現,能朝著夢想前進,也是一種幸福。」
他簡單的幾句話,深深的扎進了她心房。
「可是追逐夢想讓我遠離了爸爸……」她聲線有點低啞。
「對所有的父母來說,孩子都是任性的。」他溫柔一笑,「雖然現在他不諒解妳,但當妳回去時,就算是沒有成就,妳也還是他的女兒。」
聽到他這些話,她忍不住又淚下。但在落淚的同時,她心裡的寂寞被填滿了,她知道那是因為他,只是……她難以相信。
他怎麼能填補她心裡的寂寞呢?他只是一個她剛認識七天的男人,他們之間除了不得已同住一個屋簷下之外,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這樣的「陌生人」怎麼懂得她心裡的寂寞遺憾,甚至溫暖她孤冷的心房?她直覺有點不對勁。
因為原因不明,而她又不知所措,因此她下意識的想從他眼前逃開。抹去眼淚,她霍地站了起來。
「好丟臉。」她擠出故作堅強的笑容,「我困了,你吃完要自己收。」話落,她旋身走進房間,把他的被子拿出來放在沙發上。
抓著自己的被子,她睇了他一眼,然後鑽進了房間。
他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的看著她消失在門的另一邊。
突然,他發覺自己在第一次看見她時,就喜歡上她的主要原因。
因為她有一張充滿夢想的臉龐,她清麗的臉上有著那種,即使夢想離得再遠,也不甘心放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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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極想成為演員的乃梨,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成為演員的機會,而參加電視台的選秀會是最安全、最正常,也是最有機會的管道。
「記住,妳是256號,八點,富士電視台九樓。」
因為她沒空,因此花子幫她報了名,從兩天前就不停提醒著她。
當然,她也沒忘記,因此六點一離開咖啡廳,就趕往車站,準備先回家梳洗一番。
在車站前,一名頭髮灰白的老婆婆叫住了她--
「小姐,請問一下,赤羽怎麼去?」老婆婆笑瞇了眼問著。
「噢,」她十分親切,「婆婆,您先搭小田急電鐵到新宿車站,然後再從新宿車站轉搭JR山手線的車到池袋,接著從池袋搭JR線的車就能到赤羽了。」
老婆婆努力地背誦著,「小田急,然後……然後J什麼R?」
「不是,是先到新宿,然後轉JR山手線到池袋,再轉JR線到赤羽……」她非常有耐心的重複了一次。
「JR是什麼?」老婆婆問,「對不起,我剛從九州鄉下來,是來看我曾孫子的,因為受托到附近買禮品,結果反而迷了路,所以……」
「婆婆,您是九州人啊?」聽見老婆婆來自九州,讓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
「是啊,妳也是嗎?」老婆婆笑問。
她點頭,「嗯,我來五年了。」說著,她看看表,心想如果不回家梳洗,應該是趕得及選秀會才對。
「婆婆,您的家人會到車站接您嗎?」
「是的。」老婆婆說。
「那我陪您過去好了。」
老婆婆一怔,感激地不停道謝,「是嗎?那真是謝謝妳了,小姐。」
「不客氣,來,我們這邊走……」她扶著老婆婆,慢慢往車站裡走去。
就這樣,她陪著這個素未謀面的老婆婆,一路從下北澤轉了三趟車,坐到了赤羽。
到了赤羽,她發現老婆婆家人並沒有來接她,於是她又依著老婆婆手裡的地址,將她送到了川口。
因為行程有所拖延,她也幾乎忘了八點的選秀會,等到她發覺時,已經是七點半了。
告別了抓著她的手猛道謝的老婆婆,她沒命地往車站跑。
其實她知道,就算讓她趕到了車站,也可能趕不上選秀會。不過即使是那樣,她也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
再說,要是花子知道她沒去參加選秀會,一定會掐死她的。
「慘了!慘了……」她拔腿拚命地朝赤羽車站跑,還橫越了大馬路。
當她橫越大馬路往車站跑的同時,她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兔子小姐!」
她的名字不叫兔子,她當然可以不予理會繼續往前跑,只是那個聲音她實在太熟了。
轉過頭,她看見一個騎在機車上,戴著安全帽,穿著汗衫及工作褲的男人。
「ㄟ?!」她大吃一驚。
是謙次,他剛從工地離開,行經車站前,碰巧撞見橫越馬路的乃梨。
「妳急急忙忙的要去哪裡?」他嘴巴叼著根煙,看起來有點放浪不羈。
「我要去富士電視台,就快遲到了。」
「又快遲到?」他撇唇一笑,「妳真的是兔子耶,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那隻兔子。」說著,他摘下頭上的安全帽往她頭上一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