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她的瘦削不單因他而起。每日清晨,她自他房間走出,牧場裡早起的員工看見了,謠言一天天傳,惡意的、善意的,全在她心間劃下深刻傷痕。
再加上她無法在黑暗中入眠,他卻習慣在黑暗中沉睡,為了將就他的習慣,黑眼圈爬上了她的臉。
翻身,天快亮了,她必須起床工作,小小的動作驚醒冠耘,大手一撈,他將她撈回身邊,她的背貼住他的身,細碎的吻串串在她頸間滑過,濕濕的、溫溫的,她總在床笫間享受到他的溫柔。
翻過她,他眼睛未睜,以吻膜拜她全身。
她不曉得為什麼他不願意在這種時間睜眼看她,是為著……想像母親的倩容嗎?
酸楚滑過鼻間,吞下哽咽,她合作地環住他的肩。
不在意,不能在意啊!她怎能在意,他愛母親勝過自己?怎能在意,自己不在他心中佔有一席?怎能在意,他們的心相隔遙遠距離?
男女間亙古的節奏響起,慾望壓抑心碎,她在他懷中呻吟、在他身下享受片刻溫情,愛呵、欲呵……她不能自已……
當節奏停止,紊亂的氣息慢慢撫平,儘管疲憊,小書依舊認分地起身,迅速著衣,離開有他的空間。
她的蒼白寫在臉上,近兩個月的無眠,讓她時時搖搖欲墜。
走進廚房,林媽媽已經在裡面熬煮稀飯,動作要加快了,工人們馬上要吃早餐上工。
拿出一籃雞蛋和一把蔥,小書迅速加入工作行列。
「小書……」用大勺子攪動稀飯的林媽媽欲言又止。
「有事?」小書問。動作沒放慢,揀洗蔥和蘿蔔乾,她的菜脯蛋三分鐘內上桌。
「林媽媽知道妳是個好女孩,和他們口中說的……不一樣。」
林媽媽話一出口,小書的手頓了一頓,立即意會,她知道她要說什麼。緊閉雙唇,她不發一語。
「我相信妳不是愛慕虛榮的女孩子,妳很實在,不會用身體換取東西,妳會和冠耘少爺在一起,是因為喜歡他,是不是?」
小書不敢響應,不敢承認喜歡愛意。
「大家都傳,難怪妳不和所有人打交道,原來妳眼光高,只看得見老闆,看不見員工。」
停了停,林媽媽歎氣。
「妳不是這種人,妳是乖得過分了,冠耘先生對妳嚴厲,林媽媽都看在眼裡,我想他對妳沒有那層意思,妳跟著他是沒有結果的。」
她曾經盼望過結果嗎?她知道他對她無心,知道他的恨主宰了對她的感情,她也知道奢求是很過分的事情。可是……
「妳這樣不明不白地跟他,哪一天……妳懷孕呢?妳還能留在牧場裡嗎?二十歲的小媽媽謀生很困難的,妳要步上妳母親的後路嗎?妳母親的下場妳是親眼目睹的,要懂得警惕的!」
懷孕?她從沒想過,是啊……一個半月了,心陡然抽緊。
「別怪林媽媽嘮叨,我是為妳好,妳年紀輕輕,事情考慮不周詳,什麼事想做就做了,沒考慮到後果的嚴重性,知不知道,一步差、步步差,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放下手中工作,小書回眸,淚水垂在臉畔,衝動向前,她一把抱住林媽媽,哽咽。
「謝謝妳,我知道妳為我好。」
「乖孩子,別把事全悶在心裡,找個人商量,好過自己擔心。」
「嗯。」她點頭、點頭,再點頭,說不出口的是感激無限。
「好孩子,林媽媽就知道妳是懂事的,好了,快做事,等會兒大伙都過來,沒早餐吃,會翻桌子的!」
拭去小書的淚水,林媽媽關掉爐火,接手洗菜工作。
小書整理好情緒,從櫃裡找出幾瓶罐頭食品,打開,盛盤,心裡記記掛掛的,淨是林媽媽的話。
若是懷孕呢?他會趕她離開嗎?她該捨棄孩子,繼續留下,抑或帶著孩子遠走他鄉?
孩子呵……那年媽媽是在怎樣的心情中生下她?是否也像她一樣,彷惶恐懼?一個孩子,一條小小生命,一個至死都不能卸下的責任,她扛得起、負得住嗎?
她沒有半張文憑,離開飛雲,恐怕別想找到工作,她要拿什麼養孩子?用原始本能?
不,她不走這條路,即便要和孩子活活餓死,她也不選擇。
又或許……他能容得下一個孩子,或許她不教人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他會願意留下她,當年,他不是收養她了嗎?
說不定,他會給她一筆錢、一棟小屋,讓她安安心心帶著孩子生存,他會偶爾來看看她,抱抱孩子,享受天倫。
媽媽說過他是個有肩膀的男人,說不定,他樂意挑起責任……
這層想法,讓小書鬆開眉頭,小題老說她太悲觀,也許她該在這件事上,試著樂觀。
微微一哂,她將菜端上托盤,送到餐廳,牧場裡,熱鬧的一天即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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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小書洗完一百多個餐盤後,換上乾淨衣服,走了將近半個小時,到鎮上唯一一家藥局購買驗孕片。回到宿舍,她迫不及待想知道結果,當結果揭曉時,她滿心雀躍。
要當媽媽了呢!二十歲的年輕媽媽,她會有足夠體力和時間來陪他長大。
拿出畫紙,她用鉛筆在紙上勾勒,小孩子的天真笑顏躍然紙上。
他的眉,濃濃兩道,像他的父親;他的鼻樑直挺,像他的父親;他的唇笑出甜蜜,笑望住他的母親。
「將來,你長大,會和你爸爸一樣帥氣。」沒聽過寶寶的胎心音,她已經預測了他的性別。
帶著喜悅,小書飛快完成輪廓,沾上水彩,她要描出寶寶白裡透紅的粉嫩肌膚。
「他要怪我自作主張吧!沒關係,反正挨罵挨慣了,再罵幾聲無所謂。」小書自言自語。
幻想冠耘乍聽見孩子的存在時,滿目訝然,小書微笑。
他是個有肩膀的男人,他的肩膀承受得住小孩的重量,到時,孩子騎在他肩上,滿室笑聲,幸福就是這種感覺。
「聽說過了四個月,孩子就拿不掉,到時他不能強逼我,我就能安安穩穩把孩子生下。」小書的詭計很簡單,簡單得像她這個人。
一個孩子,一段兩人之間的親密聯繫,想到這點,小書認識了期待與希望,心漲得飽飽。
此時,門被敲開,是小題,她逕自走到小書身邊,坐下。久久,她不發一言。
這不像平常的小題,她向來是開門見山的個性。
「怎麼了?」小書問。
「聽說,妳每天清晨都從大哥房裡走出來?」小題開口問。
她一怔,這事兒……怕是傳到他耳朵裡了,到時,他會不會誤會,是她多言傳出去的?微微心窒,小書不答。
「我不認為妳是那種想飛上枝頭的虛榮女人,更不認為妳在對大哥耍手段,我想……」
小題看看她畫架上的圖畫,小小的嬰孩,像大哥的縮影,她有一點點明白了。
「妳想怎樣?」
小題說得很保守,更難聽的話,她都曾經耳聞。
「我想,妳愛他!」小題說得篤定。
她的結論下得小書心驚。那麼明顯嗎?明顯得讓林媽媽、小題一眼就能望穿?
「我說對了?難怪我大哥對妳那麼壞,妳也不怪他,日子那麼辛苦,還是甘之如飴。可是……我不偏袒我大哥,錯的是他,不是妳,妳應該離開他,真的,我是為妳好。」小題一口氣把話說完。
怎麼每個為她好的人,都希望自己離開他?她們不曉得,只有留在他身邊,她才能好、才能品嚐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幸福感嗎?
「妳被愛情沖昏頭了,可是在愛情之後呢?當愛情過去,妳怎麼自處?」
小書搖搖頭。「我沒想過。」
她甚至認為,即便得不到他的愛情或承諾,自己仍然堅持著,愛情就不會過去。
「所以囉,妳壞在匆促行事,缺少考慮!這樣吧,妳明天去向我大哥提分手,很灑脫的告訴他:拜拜,我不要你了。」小題替她作起主來。
「可是……我不想分手。」
「為什麼不想分手,我大哥除了帥一點、高一點、有事業心一點、有錢一點,他哪裡好?」小題說完,頓時住口,光這四「點」,大概所有女人都會一窩蜂衝上來,告訴她——妳大哥好好哦!
「小題,妳也認為我配不上妳大哥?」這才是重點問題吧!他們身份懸殊、關係混亂,任誰都不會看好。
「妳以為我是那種人?沒事把人分成天子、諸侯、卿大夫、平民和奴隸嗎?拜託,我又不姓周,封建制度是三千多年前的事了,你們之間不是配不配的問題,是我大哥不喜歡妳、妳卻喜歡他的問題。」
小題的話說得又快又急,一時間,小書反應不來。
「妳看不出我大哥不喜歡妳嗎?」
一語中的,小書低頭。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冠耘先生不喜歡她?大概吧,他總對她沒好臉色。
「說嘛,妳知不知道?」小題逼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