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累不累?」他突然問。
「累不累又怎樣?」她專心駕車,雙眼注視前方,不望向他:「如果我累,你會放過我,讓我回家休息,不必和你約會嗎?」
「我會。」他立刻接口:「如果妳累了,妳不要硬撐著陪我,我寧願妳回家好好睡一覺,我們今天晚上可以再見面。妳想回家嗎?」他小心翼翼地問。「假如妳想回家,我現在就下車,妳不必介意我啦,真的。」
金湘蝶對他的體貼入微,再一次的不信任了,迷惑了,被驚動了。
男人不都很自私?
紀蔚寰苦等了她一夜,常理來說,他會認為自己的付出理當得到回報,而回報的方式就是她今天必須與他約會。怎麼?莫非他不要這個應得的報償嗎?
在迷惑驚動之餘,金湘蝶不禁想起簡大成。
不論她有多忙碌,有多疲倦,簡大成這個男人對她總是死賴活纏,就算他明明知道她已經累到精神委靡,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他仍不放過她,硬要黏在她身邊,繼續轟炸她直到她翻臉為止。
世間癡男怨女,愛來愛去,吵吵鬧鬧……每一個置身愛情當中的男人都會告訴女人:「不管我為妳做了什麼,不管我付出了多少,都是自己心甘情願的,妳完全可以不必同等回報,因為我只要能為妳付出就是極大的幸福了!」
然而,說「心甘情願」,就真的能「心甘情願」嗎?
若是真的能,那麼夫妻間、情侶間為什麼還會爭執不休,為什麼還會反目成仇?不就是因為心有不甘嗎?
她金湘蝶老早以前就識破這種伎倆。這叫作花言巧語,根本不能當真,更不需感動的。
可是,可恨的紀蔚寰!他不知道第幾次的又喚起她靈魂深處那一道「感動」的感覺。
「嘿,你幹什麼?」她驚嚷。
坐在旁座的紀蔚寰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鬆開安全帶,不顧車子正在行進之中,打開了車門,一副準備跳車的架式。
「妳不回答我,所以我想下車啊!」他回頭答道。
「你神經病!不許動。」金湘蝶不敢置信地罵著,一邊猛踩煞車,連忙方向盤一轉,將車子往馬路旁邊停靠。
停好車子,她驚魂未定,話已經衝出喉嚨:
「你瘋了你,你想下車就給我跳車嗎?你沒想到這樣很危險會出人命的嗎?你……你真是混蛋兼白癡,你想把我嚇死還是氣死?」
紀蔚寰敏感而多情的神經,當下被罵得既狼狽又悲傷。
見他不語,金湘蝶加倍生氣:「你幹嘛呢?為什麼不說話?你還不給我為你的低能行為作出一個解釋來!」
他低著頭:「我只是想下車,讓妳能早點回家休息。」
「你莫名其妙,我說過我要回家休息嗎?」
「我知道妳沒有那樣說,但是妳暗示得很明顯,我看得懂。」
金湘蝶真會氣到吐血!
她失去了一貫維持絕佳的美女形象,朝紀蔚寰失聲咆哮:
「你眼睛有毛病呀,你用哪一隻眼睛看見我在暗示你?還是你有妄想症?人家不說話,你硬要自己無中生有一番;還是你嫌人生乏味,活不下去?」
他抬頭問:「沒有嗎?」
「智障!」她破口罵。
他睜亮雙眼:「那是我誤會嘍……」
「天哪!」她望天興歎,竟然對他束手無策。「你,唉……」
「哈哈哈!」紀蔚寰陡然開懷大笑起來。
「你又笑什麼?」她瞠目問。
奇怪?她一向在男女天秤中都屬強勢姿態,而且也一向習慣控制大局,怎麼一碰上紀蔚寰,她就開始失算,開始意外連連,幾乎要被他反制?
他止不住笑聲地說:「因為……哈哈,妳放我在酒吧門外等了一夜,所以,哈哈哈,我還擔心妳是討厭我、排斥我,不願意和我約會,哈哈……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妳……哈哈,妳終於出來見我,我心裡就想:『還好還好,妳對我並不討厭。』哈哈,後來妳又暗示妳想回家,因此我絕望了,以為妳果然是嫌惡我的,只是妳不願當面說明白,哈哈,所以哈哈……我很難過,決定下車,不再騷擾妳,讓妳為難……哈哈……哈哈……」
他愈笑愈瘋狂,抱著肚子把臉都笑紅了,也把眼淚都笑出眼眶。
金湘蝶聽著他,望著他,自己整個人完全怔住,動彈不得。
她明瞭他誇張的笑,是因為過度緊張與緊繃之後的放鬆,原來昨天一個晚上,讓他等待得那麼苦澀,那麼戰戰兢兢。
心,酸了。她堆出笑容說:「沒有,我沒有不想和你約會……」
「蝴蝶!」他叫了一聲。
撲上她,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那個擁抱的溫暖直接注入金湘蝶的血液中,她昏眩了,忘了抵擋他進駐她心中。
第五章
第一個夜、第二個夜,他們都在酒吧會面,而第三個夜不同。
天才剛撒下黑紗,最後一絲夕陽餘光都還沒褪盡以前,他們就牽著彼此的手,開啟約會序幕。
金湘蝶愛好運動,尤其愛好近兩年來流行的戰鬥有氧舞蹈,所以他們第一站便往健身休閒俱樂部出發。
「紀蔚寰,我得去換韻律服……」到達健身館後,她拉開休旅袋,自己忙碌著。「再過十分鐘,有氧課程就要開始了。一堂課是一個小時,在這一小時之中,你看是要去洗洗三溫暖,還是要去玩健身器材,總之,你自己打發時間。」
「我哪裡都不去,我要在教室外面看妳上課。」他笑說。
「也好。」她甜顏一笑:「那我去換衣服,你坐在這等我。」
目送金湘蝶進了更衣室後,他站起來在室內遊逛。
縱然家境優渥,縱然紀蔚寰本身也熱愛運動,不過上健身俱樂部可是從未有過的經驗。
看來,到這裡上有氧課程的人很多,約三、四十人,老少皆有,很明顯的陰盛陽衰。
他看到一個老阿嬤,在教室裡面對著整面牆的鏡子蹦蹦跳跳在做暖身操。那老人家的頭髮已經花白,而那肥胖的身軀,因為裹著緊身韻律服,所以在肚子上擠出好幾層游泳圈。
他暗自竊笑著,覺得很新鮮也很可愛。
還有一些媽媽們,不急著進教室,她們每人手裡握著一瓶礦泉水,坐在教室外面一排長椅上,東家長西家短的聊是說非。接著,兩個紮著馬尾的女學生從他面前走過,其中一個比較胖的說:
「唉,我剛才量體重,又重了一公斤。」
另一個比較瘦的說:「怎麼會這樣呢?我都有變瘦耶……」
「我怎麼知道?如果我再跳一個月還不瘦,那我以後就不來了啦!」
紀蔚寰觀察著各色人物,聆聽著各種聲音,他發覺不論在什麼地方,只要女人一多,就會像個小型菜市場。
「老師來了!」
「老師好!」
「老師你來啦……」
他聽見此起彼落的招呼聲。定睛一看,嘩?那個剛踏進來隨即被人群圍湧的老師好面熟啊!
老師?金髮?肌肉健美?混血兒?
哇呀……是亞倫!是那個他第一次上EXCITED酒吧之時,前來向自己搭訕的同性戀者……
紀蔚寰悚然一驚,悄悄後退著,不想被「亞倫老師」發現自己的行蹤。
偏偏那個亞倫就是那麼眼尖,隨便一看就相中他。
「哈囉!」亞倫拉長脖子,朝他熱情揮手。
紀蔚寰顧左望右,裝作沒看見。
「哈囉,哈囉--」亞倫不死心,再接再厲扯著嗓子猛喊,手也拚命地揮舞。
「咦?老師,他是誰?」
「老師,他是你的朋友嗎?」
包圍亞倫那一干人馬,伴著好奇的詢問與打量,漸漸向紀蔚寰移動靠攏了去。
紀蔚寰閃躲不及,被亞倫的手臂攔截下來,慌亂地跌入紅心,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人物。
仗著四周人多勢眾,亞倫表現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對他諂笑著,而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捕獲囊中物似的,正賊溜溜地鎖住他俊秀的臉龐團轉。
「我說,喂,你是慕名來找亞倫老師的嗎?」
「偏不是呢。」金湘蝶翩翩走來,大方而親暱地挽著紀蔚寰,笑說:「報告亞倫老師,這位男士是我的愛慕者,從酒吧那晚一直追隨我到這裡來,基本上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別自己太入戲了!」
喔,謝天謝地!紀蔚寰感激涕零,他的蝴蝶二度解除了他的圍困。
「嘻嘻,老師好糗喔……」媽媽們說。
「老師,嘻嘻,老師節哀啦!」女學生說。
那些單純的學員合力打趣亞倫,其實她們對這齣劇碼根本看不懂,但如果覺得好笑,她們也會愉快地配合。
金湘蝶一現身,亞倫自知沒戲可唱,只好悻悻然地拍拍手,大聲說:
「上課了,上課了,各位學員進教室。」
等到所有閒雜人等進入教室,紀蔚寰吐了一口氣,對金湘蝶笑了一笑,捏捏她的手說:「妳怎麼沒告訴我在這裡會碰上他?」
「呵呵……」她抿唇笑:「我忘了你們之間曾有過那麼一段露水姻緣……」